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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军:《尘封旧事》(二十二至二十三)-乌有之乡-亚博app客户

饶军 2021-11-22 来源:江西作家文坛

  尘封旧事(二十二、二十三)

  作者:饶军

  卷首语:一个转身,过去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都是鲜活的风景。我用崇敬的心情,走进时空隧道,去揭开那陈封的往事,记录那风雷震荡、激情燃烧的岁月!谨以此书,献给“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父老乡亲。

  内容提要:

  故事发生在鄱阳湖岸边的南山山区,以枭阳县为背景,全景式展现了上个世纪那个风雷激荡的峥嵘岁月;一代农民为了翻身解放及其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的慷慨壮歌;书中再现了共产党人洪水、王贤才、胡谋响等人为人民的翻身解放,拋头颅、洒热血浴血奋战的感人故事;讴歌了中华儿女为抗击日本侵略而奋不顾身的英雄赞歌;展示了共产党人王明德、方明、刘长江、刘永强为建设新中国的艰苦探索;歌颂了以刘杏花为代表的新中国妇女的巾帼风采。呈现给读者的是激情燃烧的英雄史诗;默默奉献的优良品德;理想信念的执着追求;一代农民的无怨无悔,令读者荡气回肠,对上个世纪的父老乡亲肃然起敬。

  (二十二)

  枭阳县武装部接到了志愿军第九兵团寄回来的二十份立功喜报,立一等功的是王家畈的王小莽,王小莽参加过胡谋响的抗日游击队,在战斗中,练得一手好枪法,不说百步穿杨,但弹无虚发,决没有一点夸张。

  他开初跟着胡谋响,也很尊重胡谋响,他不喜欢胡谋响的这个纪律那个条条框框的约束;由于作战勇敢,胡谋响也很喜欢他,一直将他列为培养的重点。后来胡谋响牺牲了,没有头上的紧箍咒,便越随心所欲了。这一点,与张金彪有共同之处,因此,也很得张金彪器重,张金彪看中了他的勇敢和机智灵活,常常把他带在身边,也就慢慢染上了嫖、赌逍遥的毛病;抗战胜利后,他又跟着张金彪加入了保安团。

  1947年,在张金彪的牵线下,给已经二十一岁的王小莽成了一个家,是一名已从良的妓女,可他受不了老婆的规管,没几个月,就把老婆休了,一个人又过起了自由快活的日子。

  枭阳县城解放前夕,张金彪动员他上山,他觉得张金彪对他不薄,未加思索,就上山为匪了。从一个红军游击队员,彻底堕落为人民的敌人。随着剿匪工作的展开,在强大的政治攻势面前,他醒悟了,内心是非常的后悔,也知道今天的张金彪,不是靠着一杆枪,就能吃遍天下,感到前途渺茫,在父亲的劝说下,下山投降了解放军。人民政府兑现了承诺,土改中,也分得了土地和农具,他从内心感激人民政府,把他当人对待,慢慢忘却了枪林弹雨的日子,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但当了几个月土匪的经历,就像一座大山,沉重的压在他身上,总觉得比别人矮一截,他也觉得自己有一身的功夫,想加入民兵武装中队,但一直得不得批准,这让他心里十分难受,就越发后悔糊里糊涂跟着张金彪,总想找一个能爬起来的机会,洗刷自己的污点。

  当朝鲜战争爆发后,他觉得这是个洗白自己的机会,不能老顶着土匪的臭名声过日子,便找到刘长江,要求参加志愿军,刘长江知道王小莽是游击队里有名的神枪手,便同意他报名,一路政审,出奇的顺利,终于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志愿军军服,跟随着枭阳连,跨过了鸭绿江,到达了朝鲜前线。

  一到朝鲜,枭阳连就编入了宋时轮的第九兵团,参加了最为惨烈的长津湖战役。

  初试牛刀的枭阳连,没想到一战成名。刘长江接到师长占大南的命令,率领枭阳连在一个高地隘口,阻止美七师三十一团的南逃退路,战斗从十一月二十八日开始至三十一日结束,枭阳连就象一把钢刀,斩断了美军南退的生路。

  枭阳连到达阻击阵地,刚修好工事,就看到美军蜂拥而来,由于是个隘口,地形狭窄,有一条简易的公路蜿蜒而来,其宽度仅仅能通过一辆汽车。前面开路的是一辆坦克和几辆装甲车,后面是黑压压的美军和运输车。刚刚埋完三颗反坦克地雷的洪小江和王小莽回到刘长江身边,开路的坦克就轰隆隆过来了,只听一声巨响,坦克碾压上了反坦克地雷,就被炸断了履带,在那里爬窝了。敌后面的装甲车一看坦克挡住了去路,想用装甲车推开坦克,但由于坦克太重,推了两次,也没将坦克挪动,刘长江一看,就命令两名爆破手将两根爆破筒扔到了装甲车和履带上,将装甲车的履带炸得散了架,敌军的逃生通道被彻底堵住了。

  美军指挥官一看前面被阻断,后有追兵,便组织部队,妄图夺取枭阳连据守的高地,美军将成千上万的炮弹倾泻到阻击阵地上,造成了枭阳连不少干部战士牺牲。在战斗中,王小莽这个小个子像一只猴子一样,利用山上的一个又一个的岩石,向敌军开火,不断给美军已杀伤,他向长江建议,放弃修好的工事,全连各自为战,利用岩石作掩护,杀伤敌有生力量。美军强大的炮火,将枭阳连的工事全部摧毁了,但敌人无法炸平那一块突兀的岩石,躲在岩石后的战士,就像一个个狙击手,只要美军进入有效射程,就必死无疑;虽然美军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始终不能逾越枭阳连这块钢铁般的阵地。正是初冬的季节,穿着南方防寒服装的枭阳连战士,难以抵御朝鲜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每天晚上,都有战士冻死在阵地上,战士们在冻死前,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枭阳连的阵地前,是一层又一层美军丢下的尸体。王小莽充分发挥他神枪手的威力,他躲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下面,不断射击靠近阵地的美军,仅他一人,就击毙击伤美军三十一人。

  全连干部战士,灵活机动,英勇杀敌,将敌人死死的拖住在阵地面前,实现了上级的战略意图,为我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在师长占大南的率领下,志愿军的追击部队一举将“北极熊团”全歼在新兴里。

  此次阻击战,枭阳连牺牲干部战士二十二人,其中冻死八人、冻伤手和脚趾的有七人。王小莽冻掉了两根脚趾,刘长江冻掉一根小手指。

  接到前线发回来的立功喜报后,方明书记决定抓住这一契机,推动全县的支前工作,在县城举行了隆重的庆功大会。

  王小莽的父亲叫王智仁,解放后,感恩共产党给他家分了田,分了地,但由于有一个当过土匪的儿子,在乡亲们面前总有一种直不起腰的感觉;今天,被县委书记、县长派来的枣红马,接到了县里,披红挂彩,与县委书记、县长一起坐在了主席台上,他感到十分的骄傲和自豪。他心中的阴影也一扫而光,当县委书记请他发言时,他不知所措,脑门子都急出汗来了,想了好一会,在憋出一句话:“我娃是好样的,没给乡亲们丢脸,他都二十五、六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他不再低人一等了,等他回来,我就给他娶一房媳妇。”王智仁的话,引来了大家的一片笑声。

  县委书记将立功喜报亲手送给志愿军亲人的手上,当喊到:“刘长江的亲属上台领奖时,没有人应答,也就十多秒的时间,王世忠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对大家说:“长江是个孤儿,父母都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他是我的干孙子,我替他收下这份立功喜报。”这时,台上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枭阳县的妇女联合会,经过几个月的筹备,终于成立了。被封建社会压迫了几千年的妇女,有了选举权,登上了社会的政治舞台,走出了家庭,成为建设枭阳的一支重要建设力量,是新中国一道耀眼的风景线,张兰当选第一届枭阳县妇联主席。

  对安排张兰担任妇联主席人选,还是有较大争议的,这当然不是她的能力和素质问题,而是受她父亲张金彪的影响。最后,还是方明书记统一了大家的意见,在常委会上,对争论不休的双方说:“同志们提出不同意见,是党内民主的一种体现;就妇联主席的人选问题,我讲点个人意见。大家知道,枭阳县最早加入共产党闹革命的,并没有洁白无瑕的成份历史,恰恰是两个大财主的少爷,那就是洪水和王贤才同志;用习惯的思维方法,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我党历来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张兰同志参加工作以来,工作是积极的,政治立场是坚定的,在剿匪工作中,始终战斗在第一线,我们有什么理由怀疑张兰同志的政治立场呢?同志们,在我们党内,有不少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志担任了党的重要领导职务,许多还是我党的高级领导,从这一事实来看,提名张兰同志为妇联主席人选是合适的,并无不妥。”

  张兰当选妇联主席后,摆在她面前的一项艰巨任务,就是贯彻新《婚姻法》,废除纳妾和童养媳制度。

  纳妾制度,是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一个陋习。解放前,有钱有势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新中国成立后,在1950年就颁布了新《婚姻法》,1953年,国家明确规定,实行一夫一妻制。

  张兰对这项工作进行了调查摸底,全县有纳妾的家庭359户,其中地主、老财315户,其它官僚44户,在这359户中,有小妾二至三人的有28户,小妾育有子女的占整个小妾92%。张兰在调查中还了解到,几乎90%以上的小妾都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大部分都是被生活所迫,卖给这些地主老财为妾的,也有一部分人是从丫环收为妾室的;还有几个是从妓院被地主老财看中赎身出来做小妾的。这些妾室,统一归属正妻管制,而小妾与正妻争风吃醋,常常受到家族的虐待,由于在家族内没有地位,就是生育了儿女,也时常受到正室子女的欺侮。

  这些妾室,其实很多人内心都有强烈的不满的情绪,只是在封建礼教制度的约束下,得不到伸张的机会。

  为了确保取缔妾室制度工作的顺利进行,张兰通过各级妇联组织,广泛开展了宣传《婚姻法》的活动,树立一夫一妻的光荣思想,同时,举行妾室诉苦大会。又将500多名妾室分期分批参加学习新《婚姻法》的学习班,用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典型事例,控诉妾室制度对妇女的摧残。在政策攻势和妇联的鼓励下,有不少妾室纷纷揭发封建制度对妾室的摧残。学习班结束后,就有部分小妾找到妇联,要求解除妾室的婚姻关系。但整个取缔小妾工作还是碰到了一些麻烦,有80多名年纪较大的妾,都生育了子女,在共同的生活中,与丈夫建立了感情,不愿中止妾室婚姻。

  张兰没有采取强制手段,而是采取铲除滋生妾室的土壤,让这些妾室自己解放自己。

  南麓乡陈家坝村有户地主叫陈则财,正妻生有一子三女,妾室生有二子一女,过去是靠土地出租,不劳而获,日子过得很滋润。在这次大规模取缔妾室婚姻中,陈则财的小妾翠花坚决不同意与丈夫结束婚姻关系,就连张兰上门做工作,也不见成效,说自己的丈夫从来没有欺侮过自己,而且与正室也亲如姐妹,她表示:“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在土改中,陈则财被划为地主,家中浮财已悉数挖出,分给了翻身农民,过去的深宅大院,也收为公有,只留下几间厢房给陈则财一家使用,同时,还保留了陈则财十四亩水田。

  对于耕田种地的农民来说,全家有三个劳动力还有辅助劳动力,耕种十四亩水田不是一件难事;而对从小就过着寄生生活的陈则财来说,就比登天还难。眼看春耕在即,又没有钱去请长工,陈则财只得动员妻妾下田劳动,这些从没干过农活的人,个个是累得腰酸背痛,但事与愿违,同样的土地,比别人家收获得要少得多,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少不了一样,日子一长,家庭就开始不和谐,大老婆子女都大了,能当个帮手,而妾室的三个孩子,连牛都不能放,大老婆不干了,要求分家,陈则财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小老婆也受不了大老婆的三天一小吵,六天一大吵的日子,只得同意分家。分家后的日子并不好过,陈则财与大老婆的几亩田都种不过来,也就管不了小老婆的几亩田,有时去帮忙一下,大老婆又闹得鸡犬不宁,陈则财是搞得焦头烂额,最后,翠花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便去找张兰,要求解除与陈则财的妾室婚姻。

  张兰并没有完成了取缔妾室关系就万事大吉,而是非常人性地为那些妾室排忧解难,对没有子女的年轻妾室,都把她们送回了娘家,重新嫁人。对那些拖儿带女的,鼓励她们自食其力,先后举办了十多期劳动技能培训班,尽快让这些人掌握生存技能。翠花与陈则财解除婚姻关系后,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日子过得极为艰难,而陈则财又自顾不暇,张兰了解到这些情况,便为翠花当了红娘。同村的陈则仕由于家里穷,三十岁一直未能成家,张兰了解到陈则仕为人忠厚,又有一身力气,农活也做得好,又与翠花年龄相当,在张兰的撮合下,翠花与陈则仕结合到了一起,第二年,就生个胖小子,乐得翠花和陈则仕是合不拢嘴,一直对张兰心怀感激之情。

  在取缔了妾室工作后,摆在妇联的另一项工作,任务更重、更艰巨、更复杂,那就是中止童养媳制度,让童养媳回娘家。

  童养媳是封建社会摧残中国妇女的一条重要绳索,记载了童养媳的悲惨生活,是中国妇女一部活生生的血泪史。说这项工作任务重,那就是童养媳现象在社会上非常普遍,几乎每个村都有童养媳;说这项工作艰巨,它不能靠行政命令,快刀斩乱麻的方法来解决;说它复杂,童养媳很少发生在地主老财家庭,而抱养童养媳的,都发生在贫苦农民家庭。

  张兰很清楚,要彻底让广大妇女获得翻身解放,就必须尽快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广大的童养媳。

  虽然开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动员会,妇联干部到有童养媳的家里一户一户做工作,但没有几个人同意将童养媳送回女孩的娘家。因为,抱养童养媳的家庭,都是贫困农民,他们指望童养媳为家里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所以,靠行政命令和强制手段,必然会引起群众的对立情绪,面对成百上千的童养媳,张兰是一筹莫展。

  张兰苦思冥想,要破解这个难题,还得找出产生童养媳的根源,让童养媳自己解放自己。

  产生童养媳的根本原因,是旧中国农民长期积贫积困的现实造成的。收养童养媳的家庭,主要是因为贫困,儿子长大后,无力娶媳妇,便抱一个困难家庭的女孩过来,从小抚养,到了十四、五岁时,无须聘礼嫁妆,就让两个小孩圆房,达到延续香火的目的;还有一种情况是,有的家庭为了生男孩,而往往是生了一个女孩又是一个女孩,由于无力哺养,便将女孩送给需要童养媳的家庭,女孩是死是活,那就看她的造化了。第三种情况是,有的家庭碰上了天灾人祸,只好卖儿卖女,而在儿女当中,首先选择的是卖女孩,其价格往往是几斗米或一担米不等,而想抱养童养媳的家庭,往往是以最便宜的价格,等于白捡一个媳妇。这种恶性循环的陋习已经延续了数千年,有的人家祖母是童养媳,儿媳是童养媳,孙媳也是童养媳,三代同堂都是童养媳的家庭还很普遍。

  在这些童养媳当中,能遇到婆婆像亲生母亲一样的,非常少见,由于不是亲生的,虐待童养媳的现象十分普遍,很多童养媳未能成年,就已夭折;有的虽然长大成人,但过的是牛马不如的生活,有的熬到了做婆婆的辈份,好了伤疤忘了痛又虐待下一辈童养媳,这也形成了一条潜规则;令人不解和麻木的是,人们对这种陋习司空见惯,见怪不怪,许多童养媳把它归结于自己的命不好。

  刘金虎虽然当过农会干部,还为红军游击队做过许多工作,接受了很多的革命思想,但也没有逃脱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做童养媳的厄运。

  1930年,他在白匪军捉拿林司令的儿子时,忍痛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了白匪军,保护了红军的后代,夫妻俩为了抚平心灵的创伤,四年之内,连续生了一女一儿,赤贫如洗的刘金虎,为了养好林司令的儿子刘永强和自己的儿子,万般无奈之下,将自己的女儿杏花送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

  杏花从糠箩里跳到了虎口里,受到了恶婆婆的万般虐待,三岁还不能走路,一到五岁,由于没有记忆,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从五岁到十三岁,她就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罪。从五岁开始,婆婆就给了她一个竹箩框,每天必须挖两框野菜喂猪;要是竹箩框没有装满,轻则饿饭,重则一顿毒打。等长到七岁时,除了挖野菜外,还要放一头大水牛,傍晚回家后,还要为弟妹们洗澡,洗衣服,等全家人吃过饭后,她才能吃一些残菜剩饭,接着是洗锅涮碗。到了十一岁时,除了上面的事以外,又加了一件事,那就是纺棉衫,而且每天晚上必须纺完半斤棉纱,等纺完棉纱后,已是深夜子时了。

  纺车就放在婆婆房间床前的窗户下,杏花有时实在困得不行,纺着纺着就会打起瞌睡;睡梦中的婆婆,只要纺车“吱吱”的声音一停,就习惯性地醒了,她床前放着一根长的竹竿,眼睛都不睁一下,拿起竹竿,就向杏花打去,有两次打得杏花头破血流,鲜血染红了白纱。

  大两岁的哥哥刘永强,也时常去看望这个苦命的妹妹,当了解妹妹的悲惨遭遇后,便强行将妹妹抱回家里来。但婆家很快就找上门来,对刘金虎说:“要回家也可以,这十一年的抚养费必须拿出来。”

  刘金虎一家一贫如洗,到哪里有钱去赔抚养费呢?万般无奈之下,一家人只得在一起抱头痛哭,又心痛地将杏花交给了她的婆婆,可怜的杏花回到婆家后,迎接她的是比上一次更加野蛮的毒打。

  张兰根据掌握的情况,决定在全县范围内,广泛开展童养媳诉苦大会。

  全县经过挑选,十名苦大仇深的童养媳,以亲身的经历和现身说法,控诉了童养媳制度对少女们的摧残,说到动情之处,台上台下一片哭泣声,而这十名童养媳的代表之中,就有童养媳杏花。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激起广大群众的义愤,大家高呼口号,“打倒童养媳制度!”“解放童养媳!”“欢迎童养媳回娘家”。口号声彼此起伏,还有不少义愤填膺的群众,强烈要求将那些恶婆婆拉出来示众批斗,吓得那些恶婆婆都不敢抬头。

  童养媳诉苦大会结束后,杏花婆婆的“恶婆婆”名声就传开了,婆婆也觉得脸上无光,便松了口,将杏花主动送回到了刘金虎家里。

  枭阳县妇联开展的“童养媳回家运动”,进行了三个月,数千名童养媳跳出了火坑,回到了父母温暖的怀抱。不少童养媳,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发挥着“半边天”作用。

  一九五0年七月,枭阳县遇到了历史上的大洪水,由于完全没有防洪工程,南麓乡的下乡沿湖的几个村庄,灾情非常严重。王明德发动沿山未受灾的村民,支援灾区,又发动群众,生产自救,广种秋粮,灾区没有出现一户外出逃荒的现象,方明书记召开全县生产自救专题会议,王明德在会上介绍了经验,会议下午五点就结束了,王明德借这个机会,去看望爷爷和外公;几个月来,一直在乡下救灾,恢复生产,与张兰也有几个月没见过面,他也想见见张兰,便到爷爷那里准备吃晚饭。

  看到孙子回来,王世忠便叫洪镇江过来,一起用餐。王明德已经二十二岁了,他的婚事一直牵挂在两位老人心里。

  王世忠看看晒得黑黑的孙子说:“明德呀,要是在解放前,‘男人十五达父志,女人十五管家娘’,孩子都该满地跑了,该说个媳妇了。”洪镇江也帮腔说:“孩子,年龄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上次你妈来,我看张兰很讨你母亲喜欢,你俩又是同学,又一起参加工作,你受伤,一直都是她照料,我看张兰是个好孩子,你也不要陪着我们两个老家伙,去看看张兰吧。”

  王明德正有此意,便爽快地答应了,吃过饭后,告别了爷爷和外公,朝张兰的住地走去。

  张兰也参加了县委召开的这次会议,会议期间,还和王明德打过招呼,王明德对张兰说:“我今天不回去,晚上去看外公和爷爷。”

  张兰心里明白,王明德晚上肯定会来看自己,在县委食堂吃完饭后,便早早的洗了脸,梳了梳头发,又找了件自己喜欢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她也想见王明德,没等王明德上门,便走出自己的房间,向王明德爷爷住的地方走去。

  学校座落在鄱阳湖岸边,西方的天际,晚霞映红了天空,远远望去,湖面上有几点白帆,晚风顺抚着张兰的刘海,没走多远,刚拐过一个弯,迎面就碰到了王明德。张兰心里明白,王明德十有八九是去自己那里,便故意问:“王明德,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低着头走路的王明德,脑子里正在想见到张兰,怎样表达自己爱意,正想着想着,突然听到了张兰问自己话,便语无伦次地说:“啊,随便走走。”王明德用眼看了看张兰,反问道:“张兰,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到哪里去呀?”

  张兰脸一红,也随口编了一句谎话来:“我也是随便出来走走。”

  王明德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张兰十有八九是去学校爷爷处找自己的,想到这里,便把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上,对张兰说:“那好,我们一起在这湖边散散步,看看夜幕下的鄱阳湖风光怎样?”

  张兰心照不宣地说:“好呀,那我们就在这湖边浪漫一下。”

  两个人开初并排走着,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忘记了一轮红日早已西沉,也全然不知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从天际升了上来,高悬在鄱阳湖的上空,湖面上波光粼粼,显得空旷、静谧,仿佛鱼儿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一阵阵微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显得有些凉意;张兰情不自禁地用肩膀靠在王明德的肩膀上,王明德也挽住了张兰的手臂,好像有一股电流同时穿透两个人的心灵,让两颗年轻的心溶化在一起。王明德给张兰讲自己的经历,从饶州到枭阳一路的惊险历程,讲怎样在陶老爷家放牛,与刘长江患难与共的过程,讲怎样的放跑民夫,杀死强奸妇女的小鬼子;讲除汉奸保长,配合游击队端掉含鄱口日军哨所的故事,又讲到了与大黄狗相依为命的细节,张兰听得入了迷,说到伤心之处,还陪着王明德一起抺眼泪;一个活生活的英雄少年的形象,已经根植到了张兰的内心深处,让她更从内心深处,喜欢上了王明德。张兰也讲了自己的苦难身世,由于母亲守寡,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生下了她,受尽了村里人的欺凌和冷嘲热讽,母亲被鬼子杀害后,就成了孤儿,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后来,父亲又结了婚,她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这一对年轻人,虽然不在一根滕上,但结出来的都是苦瓜,有着相同的命运和经历,两颗心也就靠得更近了。明月中天,银光倾泻到两个身上,秋天的深夜,张兰那单薄的衣服挡不住阵阵的寒意,王明德一把将张兰搂到了怀里,张兰也将双手搂住了王明德的颈脖子,两个人的全身都感到有一股暖流,燥热了全身,情不自禁地亲吻起来,仿佛这个静谧的夜晚,是上天赐给他俩人的幸福空间,让他俩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之中。

  月亮和星星见证了王明德和张兰的爱情,两个人有说不完的情话,一直到月白星稀,东方露出了晨曦,两人又紧紧拥抱和亲吻后,王明德才松手送张兰回了宿舍。

  方明书记在接待洪霞时,已觉察出张兰与王明德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他乐于成人之美,主动做了一回月下老人,让王明德和张兰结下秦晋之好。

  远在千里之外的洪霞,接到了儿子王明德的来信,报告了要与张兰结婚的消息。洪霞是十分的高兴,虽与张兰只见过一面,就很喜欢张兰,由于工作太忙,洪霞没有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便给儿子和媳妇写了一封信,真诚地祝福这一对新人美满幸福。随信,还寄来了一床旧毛毯,洪霞在信中说:“这床毛毯,是我与你爸在鄱阳结婚时买的,它跟随我们走完了长征路。你爸遇难后,我与你爸唯一的东西就是这床毛毯了,所以我特别珍惜,陪我到了延安,经历艰苦的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们,就象征着我和你爸永远陪伴在你们身边。祝你们学习进步,新婚幸福,爱你们的妈妈洪霞。”

  读着妈妈的来信,抚摸着早已掉色的毛毯,两个年轻人激动得热泪盈眶,都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辜负妈妈的殷切期望和教诲。

  1951年的元旦,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县委书记方明的主持下,王明德和张兰在县委会议室举行了简朴和隆重的婚礼。这也是枭阳县贯彻新《婚姻法》后,第一对领取结婚证的新人,方明书记将枭阳县政府1951年(001)号结婚证,颁发给了王明德和张兰。

  土地改革工作全面结束后,中共中央,国务院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作出了《关于扫除文盲的决定》。

  新中国成立前,我国文盲占人口总数的95%以上,边远和落后的农村地区,高达99%,有的乡村,方圆数十里,没有人能写信读信,教育的落后,严重制约了社会和经济的发展。根据上级指示,枭阳县成立了以县委书记方明为组长的扫除文盲教育工作领导小组,各乡、镇、县委、政府各部门都分别成立了扫盲工作组,县委、县政府下发了《关于大力开展扫盲运动的指示》,具体目标是,全县各级干部的语文水平达到初中以上,三十岁以下十六岁以上的工人,城市居民,农民语文水平达到高小毕业,算术达到会加、减、乘、除。全县有高小毕业以上文化程度的,必须义务到扫盲班担任文化教员。

  为配合扫盲教育,将枭阳县高级小学升格为枭阳县初级中学,各乡、镇统一创办一所完全小学,为了解决教师不足问题,县委书记,县长,宣传部长和教育局长,亲自带队去洪都和江州招聘教师,一个多月下来,从省城和江州等地的100多有志于农村教育事业的青年学子,打着背包来到了枭阳县。即使是这样,师资力量还是明显不足,县教育局局长洪庆来专门向方明汇报,提出将一些成份不好、但有文化的人吸收加入教师队伍,方明经过认真考虑后说:“过去封建社会,尚能不拘一格降人才;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更应人尽其才,只要这些人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我着可以吸收到教师队伍中来。”有着汉奸县长夫人帽子的张梅香,幸运地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张梅香感恩共产党的博大胸怀,讴心沥血地为枭阳的教育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当年九月一日,县城的初级中学和各乡、镇的十五所小学同日挂牌开学,一大批放牛娃和适龄儿童,背上了书包,走进了教室。

  扫盲工作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王明德、张兰、洪庆来等一批干部,白天干工作,晚上进教室,都肩负了扫盲教育任务。在县委、县政府的强力推动下,各种扫盲班像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早上书声朗朗,晚上灯火通明,什么“夫妻识字班”、“少年班”、“牧童班”、“妇女班”、“老汉班”、“工人班”、“居民班”,五花八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就象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刘金虎夫妇都五十多岁的人,夫妻俩在学习中开展识字竞赛活动,睡觉前,都要把当晚学过的字考考对方,第二天起床前又互相提问,仅半年时间,就能读书看报,被县里树为“模范识字夫妻”;洪家港的洪牛崽,在未进夜校之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三年下来,不仅能读书看报,还学会了算术,当了五个高级农业合作社的会计,被树为扫盲工作中的“先进个人”;特别是刘永强,解放前在放牛之余,常常偷偷地到刘满贯家的私塾先生那里偷听,认得几个字,这次在扫盲中,他的求知欲望非常强烈,只要老师教过的,都能熟记于心,过目不忘,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完成了小学、初中的全部课程,经考核,达到了初中水平的干部,被县委、县政府授于“学习标兵”,日后,成为枭阳县第一批获得“农艺师”的科技干部。

  浓浓的文化氛围,一时成为枭阳县的一道绚丽的风景,从县城到乡村;从白帆点点的船舱到白云深处的深山人家,到处都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日、月、水、火、山、石、田、土、人、手、足、口、耳、目;中国、共产党、工人、农民、北京、五星红旗”的读书声,就像是一首交响乐,奏出了社会主义的崭新风貌。

  1956年经全国扫盲工作领导小组的严格验收,枭阳县一举摘掉了文盲县的帽子,被国务院授于“全国扫盲工作先进县”。

  (二十三)

  枭阳连一直跟随着第九兵团,参加了第二次、第五次和1952年春夏巩固阵地作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作出了重大贡献,直到1953年7月27日,中朝军队与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在板门店签订《停战协定》后,枭阳连才与大批的志愿军一起,凯旋回国。

  枭阳连是53年国庆节后归国的,进行了两个月的休整,又进行了整编,据上级传达的精神,整编后的部队,将加入生产建设兵团序列,如同意复员的,也可就地复员。许多枭阳县战友老乡找到刘长江说:“连长,这保家卫国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们还是想回老家去种地,在哪里种地不都一样,回家还能为父母减轻担子。”洪开路的儿子洪小江也说:“仗打完了,该回去为父母尽孝了,回家享受我那四亩地的胜利果实呢。”受过冻伤的王小莽也对长江说:“连长,你手上的冻伤也不轻,我看大家还是复员回乡吧。”也有七八个老乡表示愿意继续留在部队干。

  刘长江也有复员的念头,当初迎着炮火跨过鸭绿江时,就发誓打完仗后,要带着兄弟们都回枭阳,现在,有二十二名战友长眠在异国他乡,而留下与自己在一起的,不是冻伤就是枪伤,自己有责任将他们带回枭阳,交给他们的亲人,便将想法向上级进行了汇报。宋时轮司令员很关心枭阳连,根据实际情况,同意保留枭阳连建制,对八名要求继续服役的战士,作为枭阳连骨干,调其他连队的战士补充枭阳连。老枭阳连在部队过完了最后一个春节,正月十五一过,刘长江等七十名枭阳老兵,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在师、团、营首长和战友们的欢送下,带着荣誉和伤痕,向部队首长敬了最后一个军礼,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故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续写着人生新的辉煌篇章。

  枭阳连复员的消息惊动了省军区,枭阳县委,政府,人武部接到省军区命令,要妥善安排从朝鲜归来复员的志愿军战士的生活和生产,要组织隆重的欢迎仪式,广泛开展向志愿军英雄的学习活动,以此为契机,推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快速发展。

  与此同时,县人民政府已接到了由第九兵团颁发的二十二位烈士的《革命烈士证明书》,为抚恤军烈家属,由县委书记、县长,人武部部长分成三个慰问组,带着烈士证明书和每户抚恤的五百斤稻谷,深入到每户烈士家中,向烈士的父母和亲人致以亲切的慰问。

  慰问活动一结束,载有枭阳复员老兵的列车就停靠在江州火车站,地区领导和军分区首长亲自到站前的东方红广场,迎接威震敌胆的枭阳连复员官兵载誉归来。地区领导特意将地区供销社的两辆货运车调来,让勇士们乘车返回故乡,上午十点,复员的勇士们到达枭阳县城。

  两辆汽车在枭阳城北门新搭的凯旋门前停下,七十名复员老兵在刘长江的带领下,下车列队通过凯旋门。枭阳城里的居民是倾城出动,手持三角彩旗,站在马路的两边,不断高呼口号:“向英雄的志愿军学习”,“向英雄的志愿军致敬”,“向最可爱的人学习,向最可爱的人致敬!”从北门到点将台广场的两公里路上,口号声,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家乡人民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自己的英雄儿女归来。

  队伍一到点将台广场,县里的领导早就迎候在那里,与每一位载誉归来的志愿军勇士一一握手,并将大家领上了主席台。

  这时,由张兰带领的七十名青年妇女,给勇士们献花,并系在勇士们的胸前;接着由团县委组织的70名少先队员上台,在敬完队礼后,为勇士们敬献红领巾。

  接着由县委书记、县长、人武部长,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土改积极分子,扫盲先进个人代表,代表枭阳人民,敬献庆功酒,在完成上述仪式后,刘长江将战友们带下台来,在广场的正中位置席地而坐。

  欢迎大会在热烈的掌声中开始。

  方明书记致欢迎词,方书记说:“首先,我代表枭阳父老乡亲,对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杀敌,不怕牺牲,血染疆场的二十二名烈士,脱帽致衰,默哀三分钟。”

  默哀结束后,方书记接着说:“在祖国危难的时刻,我枭阳人民同仇敌忾,挑选了一百名优秀的青年,响应毛主席、党中央的伟大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冒着敌人的炮火和枪林弹雨,义无反顾地跨过鸭绿江,与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进行了殊死搏斗,你们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打出了一个强大的东方文明古国,这是一场立国之战,你们不愧于人民的英雄,枭阳人民的优秀儿子,新中国最可爱的人,为祖国增了光,为枭阳人民争得了荣誉,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县人武部和全县人民,对你们的载誉归来,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热烈的欢迎!同时,我还要感谢我县各界人民,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中,积极支前,捐款捐物,寄送军鞋和慰问品,你们同样是我们枭阳县的光荣和骄傲,在此,也向你们表示衷心地感谢!”

  方明书记的欢迎词,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就像一股暖流,让这些刚刚踏上家乡土地的勇士们感到十分的温馨和幸福。

  刘长江作为枭阳连的复员代表,向家乡人民汇报了枭阳连在朝鲜英勇杀敌的情况,他饱含深情流着激动的泪水说:“三年前,我带着枭阳连的一百名战友,就是从这里出发,奔赴朝鲜战场的,今天,我们七十位战友幸运地回到了养育我们的故乡,受到了家乡人民的热情欢迎,我们是光荣的,幸福的,也是幸运的。但是,我们还有二十二位战友,长眠在朝鲜的土地上,我没能将大家全部都带回来,我愧对二十二名烈士的父母,在这里,请在坐的烈士父母代表接受我们一拜。”说到这里,刘长江对着台下的枭阳连的战友们说:“枭阳连全体都有,起立!”

  坐在会场地下的六十九名战友,腾的一下全部站了起来,只见刘长江说:“向烈士父母敬礼!”“礼毕!坐下。”

  接着,刘长江又含着眼泪说:“各位烈士父母,从今天开始,您们就是我们枭阳连战友们的父母,我们将尽战友的责任,为您们养老送终!”

  欢迎大会结束后,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宴会,家乡人民用最醇香的美酒,接待枭阳人民最可受的人。

  宴会结束后,回到故乡的志愿军战士,都归心似箭,被父母和兄弟姐妹接回了家中。

  刘长江没有至亲的人,要说亲人就是王世忠和王明德了,刚走到饭店,就看到了王世忠,王明德,张兰在等他,兄弟相见,有千言万语,兄弟俩紧紧拥抱,刘长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对王明德说:“我平安回来了,这块银元也该完璧归赵了。”

  王明德接过银元,看了看,他惊奇地发现,银元的中间,有一个凹痕,正疑惑时,刘长江说:“是这块银元救了我的命,在长津湖阻敌南逃时,一颗子弹正好打中了我的上衣口袋,当时还不知道,战斗结束后,才发现银元有弹痕,谢谢你明德,这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了我。”

  刘长江与王世忠爷爷和张兰打过招呼后,知道了明德与张兰已结婚,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时,十分地高兴,说:“你俩结婚,哥没送什么礼物给你,我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说到这里,他从胸前摘下一枚二等功军功章,说:“把这个送给你们做个纪念吧。”王明德忙说:“长江哥,这是你的荣誉,是你用命换来的,这个我可不能接受。”说到这里,王明德指了指长江胸前戴着的“抗美援朝纪念章”说:“要送你就把这个纪念章给我吧。”刘长江一听,马上从胸前将纪念章解下,送到了王明德手上。

  王世忠对长江说:”孩子,别光顾着说话,走,到爷爷那里去,先住到我这里。”

  一行人离开饭店,来到了学校王世忠住的地方,张兰忙给刘长江泡茶,大家一起听了长江在朝鲜的许多故事。

  按照志愿军战士的复员规定,原则上是哪里来,哪里去,长江参军前,是乡民兵中队长,现在,乡里没有民兵中队长这个编制,负责民兵工作的机构改为了乡人民武装部,可武装部长和武装干事都配了人,作为乡里的书记王明德,必须对长江要有一个妥善的安置,便将乡里的情况告诉了长江,征求长江有什么意见和要求。

  长江一听,乡里不好安置,便说:“明德你不用操心,土改时,我分了两亩田,我回王家畈去,种我的那两亩田,也算是安居乐业了。”

  王世忠听到这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乡民兵中队长,又去朝鲜打了三年仗,立了战功,怎么也得要官复原职,或者提升个副乡长,便说:“孩子,你先别惦记着你那两亩田,明德你先去问问方书记,看你长江哥的工作怎么安排好。”明德也觉得爷爷说的在理。第二天,就到县委,向方书记提出了要妥善安排刘长江的工作问题。

  方书记是从战火中走过来的军人,对军人有一种天生的情感,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就给出了答复:“明德,给长江两个岗位,一个是到你们乡当副乡长,一个是你老家王家畈中心村缺一个党支部书记,而且那里的高级社还没搞起来,需要一个能力强的干部去开拓工作,你回去找长江谈,由他挑选。”

  对方书记这样的安排,王明德感到很满意,离开县委,回到爷爷的住处,将意见告诉了刘长江。王世忠一听,也很开心,还未等长江开口,就说:“孩子,去乡里当副乡长。”

  可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长江却说:“村里的工作那么重要,又缺人,作为一名党员,我还是回村里去工作吧。”

  王世忠留长江在县城休息几天再下乡去,可刘长江坐不住 ,当天便跟随王明德回到了南麓乡,王明德与乡长商议了一下,接着就召开党委会,向大家宣布,长江同志任王家畈中心村党支部书记。

  王家畈村,是个近千人的大村庄,加上其周边的几个村子,加起来一共有3000多人,解放前,村保长的职务,基本上都是由王姓人担任,由于宗族势力的因素,其他几个小村常常被王姓人欺侮,与王姓有很多矛盾,特别是与下游的洪家港村,水利纠纷比较突出,王明德对长江说:“长江哥,这个村,矛盾多,你去了后,要尽量化解矛盾和纠纷,做到一碗水端平。”

  刘长江曾参加过南麓乡的土改工作,对王明德说的这些情况基本了解,便说:“现在是新社会,天下劳动人民是一家,不能再发生宗族械斗的事件。新社会要有新气象,我建议乡里把王家畈村和洪家港村的村名改一改,两个村共用一个名字,叫友谊,将友谊这两个字拆开,王家畈和洪家港各用一个字,将王家畈村改为友好村;洪家港村改为谊人村,这合起来就是友谊两个字,大家看好不好?”

  在场的人一听,都拍手称好,随后,王明德通知王家畈和洪家港两个村的村长过来,征求意见,两个村的村长也表示赞成,接着,就以乡政府的名义向县民政局打报告,民政局很快就批复同意了,从此,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这两个村彻底结束了几百年来的宗族械斗的历史,在建设家乡的艰苦奋斗中,你追我赶,都创造了骄人的业绩,让友谊之花盛开在南山南麓和鄱湖岸边。

  刘长江担任友好村的书记,是得到了王家畈人的大力支持的,因为他是王世忠的干孙子,又参加过王家畈的土改工作,在群众中早已树立了威信,加上王姓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只要王家畈同意的事,其它几个村的事就好办了。

  刘长江到村里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落实由互助组转为高级合作社的工作。

  土地改革后,农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生产关系不能适应生产力的发展。

  过去耕种地主的土地,农民不需要有自己的生产资料,耕牛,农具都是由地主提供,现在,贫下中农都分到了自己的土地,也分得了部分生产资料,但它的不协调性很快就暴露出来了。

  在当时的农村,牛是最值钱的生产资料,王小莽分到了四亩地,与五户人家共同分到了一头牛,就不可能再分到犁、耙、水车,而分到犁、耙、水车的,就不可能分到耕牛;有的家里有壮劳动力,而没有辅助劳动力,如果一个壮劳动力去干辅助劳力的事,那就得不偿失;有的农户缺壮劳力,重活干不了,根据这种情况,乡政府号召成立农业生产互助组,解决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不均衡的问题,发挥了积极作用,农民们也从互助组看到了集体力量的作用,所以从五0年到五五年,互助合作社入社总人数达到了98%。

  但这种互助合作社有它的局限性,抗不了自然灾害,1954年的大水,沿湖的洪家港几个自然村刚成熟的水稻被洪水淹没,很多人家颗粒无收;1955年的旱灾,给王家坂造成了重大损失,要想改变农村靠天吃饭的问题,就要兴修水利,建水库解决干旱问题,作防洪堤,解决洪涝问题,这些基础性的工程建设,靠分散的劳动形式是不可能完成的,必须依靠集体的力量,才能实现。

  人民群众是创造历史的动力,这话一点都不假,南麓乡桃花源村地处山区,干旱一直是困扰种田农户的一块心病,1954年,有八个互助组自发成立了一个高级农业社,当年就集中社里的全部劳力,在一个山垅里建起了一座小型水库,1955年大旱时,这座水库发挥了巨大作用,全社600多亩水稻,全部丰收,方明书记及时推广这个典型,要求全县的互助合作社,向高级社过渡,利用人多力量大的优势,改善和提高农业生产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

  互助组是一种自发的形式,有“好汉对好汉,鹭鸶对鸟干”的味道,所以,互助组劳力较强的称为“好汉组”,劳动力弱的称为“老弱组”,“好汉组”无疑比“老弱组”具有更多的优势,现在要把“好汉组”和“老弱组”打成一片,自然就遭到了“好汉组”的反对,原王家畈村的互助组向高级社过渡推不动的原因就在于此。

  为此,刘长江召开了全村动员大会,宣讲了高级社的好处,又深入群众做工作,但效果不佳。“好汉组”找到刘长江说:“我们也不是没觉悟,社会主义制度是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那要把没劳力的与我们劳力多的合到一块,就不能体现多劳多得,所以,我们好汉组商量过了,谁愿意去加入高级社,我们不反对,但我们不参加;如果说,共产党给我们分了田,分了地,我们也不会忘恩负义,长江兄弟,你是抗美援朝的功臣,又是残疾军人,现在又是村里的书记,事情又忙,也没时间种地,我们同意承担你那两亩地,这也应该算我们翻身农民不忘党的恩情吧?”

  好汉组的话,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刘长江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去反对他们,友好村的高级社一直没有推进。

  乡里对这项工作摧得很紧,有一天,刘长江接到乡里通知,要各村去汇报高级社的进展情况。

  走路不太平稳的洪小江,是在朝鲜战场负伤的,现在他担任了谊人村的村长,他汇报说:“我们村已成立了三个高级社,占入户数的85%,目前只有几户富农和中农,既没有入互助组,也没入高级社,乡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洪小江的汇报,让刘长江坐不住了,他从内心佩服这个在朝鲜生死与共的战友,冷静下来一想,还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好,决心回去后,一定要迎头赶上,将高级社建起来。

  听完了各村的汇报,乡党委书记王明德对各村的工作进行了总结,指出了存在的问题,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最后说:“对加不加入高级社,要多做思想政治工作,要多宣传,讲集体的优势,要让农民们自觉入社,不搞强迫命令,这项工作既不能等,也不要急,友好村的工作,先从王家畈开始,只要王家畈带了头,其它几个自然村会跟上来的。”

  散会的时候,已接近午饭,明德对长江说:“长江哥,吃了饭再回村里去吧。”长江回答说:“今天就不吃了,我得尽快去落实会议精神。”王明德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要过于着急,我是想给你谈谈你的个人大事,哥,我的小孩都会满地跑了;你在这里,没爹没妈,孤身一人,也该成个家了,昨天去县里开会,爷爷还嘱咐我这个事,要我多关心你一下。”刘长江看了看王明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对自己出生入死,共过患难的兄弟说:“明德,我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一个头顶天脚立地的光汉子,怎么成家呀,哪个女人愿意嫁给我呀?”王明德说:“长江哥,我先给你通个气,有合适的,我来帮你介绍介绍。”

  刘长江没有在乡政府吃饭,而是赶回了村里,在村里刚吃完饭,王志刚就来到了村部,说:“长江老弟,土改分的二亩地,你抗美援朝去了,这三年就由村里给你代耕,共收获稻谷1400多斤,还有乡政府给你送了100斤大米来,说是你复员的安置粮,现在都放在王氏祠堂的仓库里,现在你回来了,这些东西你还要去处理一下。”

  刘长江一听,有一股暖流在心里涌动,他感激王家畈的乡亲们,没把他当外人,心里想,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粮食,便说:“志刚,给我留下六百斤口粮,其余都分给村里生活有困难的人。”

  王志刚马上反对说:“长江老弟,那不行,你单身一个,房没一间,也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想把你那1000多斤谷子卖了,大家再帮帮工,给你盖两间房子,日后也好娶上一房媳妇。”    王明德上午也提到了自己成家的事,已经触动了刘长江内心的那根神经。对王志刚说的话,算是默认了,便说:”志刚老哥,那你就看着办吧。”

  王志刚是个热心人,他想为刘长江在王家畈盖房子的事,首先得到了族长的同意,族长召集了各房头的话事人说:“长江是世忠的干孙子,明德的好兄弟,我们王家畈人早就把他当作王家人了,现在又在我们村当书记,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我的意见,在祠堂旁的公地上,划出一块来,给他盖两间房子,如果大家同意的话,就写个契约,各家各户按个手印。”没有人表示反对,为刘长江在王家畈盖房子的事就定下来了。

  王志刚是个急性子,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他拿着写好的契约,一家一户上门让大家按了手印,接着,就牵头为刘长江准备材料盖房子。

  王明德知道长江哥要在王家畈盖房子,心里是特别的高兴,这时,刚刚取消供给制,实行薪金制,王明德的月薪是二十五元,爱人张兰也是二十五元,两人留下了二十元作生活费,凑了三十元送到了王家畈,以资长江的建房费用。

  选好了建房地基后,王志刚还特地去请了风水先生,确定了建房的朝向,又择了吉日良辰,按照王家畈的风俗,置办了几桌酒席,一户来个人喝了起手酒。

  对刘长江来王家畈落户建房,王家畈人是真心欢迎的,开工后,各家各户都抢着来帮工,也就是十多天时间,三间土坯房就封顶了,十几个帮工到南山砍了芭茅,房顶盖的是严严实实。

  四月初九这天,是新屋上梁的日子,几个王家畈后生,从南山砍来一支横梁,梁上缠着红布,上午十点,上梁仪式开始,由负责建房的老木工主持上梁仪式,王志刚从家里捉来只大公鸡,参加帮忙的和来看热闹的把新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上午十点十八分,上梁仪式开始,老木匠倒了九杯酒,敬天敬地敬祖宗,然后,将鸡冠挤出血来,涂在新梁上,念起了吉祥的祝词:

  老木匠说:“日出东方架金梁哎!”

  众人齐呼:“好哎!”

  “新建华堂喜气洋洋!”

  “好哇!”

  “黄道吉日竖玉柱哎!”

  “好勒!”

  “紫微星临凡照金梁!”

  “好哇”

  “龙盘柱,凤绕梁哎!”

  “好勒!”

  “主人家安康又吉祥!”

  “好哇”

  上梁仪式结束后,王志刚将早已蒸好的糯米粑装在一个箩筐里,用一根红绳拉上了屋顶,又将粑从屋顶上抛下,名曰“抛宝”,在场看热闹的人开始抢宝,到此,整个新屋落成仪式才宣告结束。仪式结束后,是喝上梁酒,王世忠的孙媳张兰从县城都赶来了,大家从内心祝贺刘长江有了自己真正的家。

  新屋建好后,就有热心的人为刘长江张罗媳妇了,可在刘长江心里,这春耕即将到来,成立高级社的事,更加迫切,作为一个村党支部书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是头等大事,他只得把成家的事先放一放,确保在春耕前完成转社的任务。王家畈的人为什么不同意转高级社呢?问题在哪里,刘长江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

  怎样找准突破口,他把目标放到了王志刚身上,王志刚是王家畈最有影响的一位,刘长江能在王家畈落户,而且还帮他建房,这主要是王志刚发挥的作用,王志刚又是村里的好汉组,只要把王志刚工作做通了,王家畈转高级社就有希望。

  • 刘长江买来两斤猪肉,又买了一瓶酒,他邀请王志刚来喝两盅,王志刚没推辞,下午收工后,就来到了刘长江家里,刘长江已经升烟开了火,早早地把菜和饭都做好了,王志刚一来,两个人就喝开了,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刘长江先是感谢王志刚将自己拉入了好汉组,不经意地问:“要是没有共产党,没有土地改革,你现在干什么?”王志刚端起一杯酒,一口喝了个干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往口里送,才回答说:“长江老弟,没有共产党,那我还不是给地主打长工,上山打猎,我是托了共产党的福哇。”

  刘长江已经摸准了王志刚的脉膊,他因势利导地说:“那你听不听共产党的话?”“这不用说,共产党是我们家的福星,不听共产党的,听谁的。”刘长江说:“共产党是干什么的?”王志刚未加思索地说:“共产党就是为了贫下中农过好日子的,这个我清楚。”刘长江望了望这位爽直的中年汉子又说:“你说我一个共产党员,在你们好汉组,而不管那些老弱组,我还算不算一个共产党员?”“这个,这个……”,王志刚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自斟自饮了一杯酒说:“长江老弟,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只要共产党要我干的,我决不含糊。”

  刘长江一看,已到火候了,便说:“现在,党号召我们将初级社发展成高级社,其中的意义和作用我在动员大会上已讲过,就是要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我们不能只管自己过好日子,而不管有困难的群众,这不是共产党的初衷,如果你们不同意转高级社,我这个共产党员就没有脸面呆在你们好汉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王志刚望着刘长江,沉默了一下说:“好哇,你叫我喝酒,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呀。”刘长江心里一沉,脱口说了句:“你还是不同意转高级社?”王志刚又端起酒杯干了一杯,又用手臂擦了一下嘴,望着刘长江说:“我王志刚懂得知恩图报,决不是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既然是共产党的号召,我明天就跟大伙说,我们加入高级社,不能丢王家畈人的脸。”听到这里,刘长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瓶酒就见底了。

  友好村的第一个高级社成立,又带动了其它几个自然村,在一个月时间内,全村成立了十三个高级社,为即将建立的人民公社体制奠定了基础。

  没有行政命令,更没有强迫手段,对个别户不愿加入高级社的,也在集体的强大磁场的引力下,最终都加入到了高级社里来。景家坳村的景财发,是个中农,在土地改革中,既没有没收土地,也没有分得土地,家里四口人,八亩水田,一直是自耕自种,日子过得不太富裕,也不贫穷,他家既没有在土地改革中得到好处,但也没有得到坏处,当村里人邀请他参加互助合作组时,景财发用手一摆说:“我家不要互助。”这次互助组转高级社,大家又邀请他参加,他头摇摆得象个拨浪鼓,仍然被他一口拒绝,当景家坳高级社将情况反映给刘长江,并气愤地说:“当初应当划景财发富农,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刘长江并不着急说:“个别户不参加,我们不勉强,党的政策是自愿,我们要用高级社的好处和凝聚力,让他自愿加入进来。”

  全新的劳动生产方式,在农村出现了一种崭新风貌,大家同出工,同劳动,火热的劳动生活,使大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到处是勃勃生机,当年底高级社一决算,人均比上年增收近二成,有位老农编了几句顺口溜说:“单干是独木桥,走一步摇三摇;互助组好比石板桥,人多车多过不了;高级社像金桥,是通向富裕路一条。”

  高级社里热热闹闹,到处是欢歌笑语;而景财发家里就显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气,景财发有一儿一女,都是大小伙和大姑娘,劳动时他家的田里,就显得形单影只,与高级社那火热的劳动场面相比,景财发家里就像是几只落单的孤雁。儿子和女儿很是羡慕那集体的火热生活,不断对景财发闹别扭,干活没有精神。那年,正好又是一个干旱的年份,高级社的农民到远离村庄十几里的一个山垄里引来了清澈的山泉,滋润着干枯的禾苗;高级社成片的水稻田里,稻浪翻滚,长势喜人,丰收在望;而景财发的八亩水田里,禾苗由于缺水,一天比一天枯萎,急得景财发天天祷告作揖,盼望老天下雨,但都无济与事,这老天爷好像存心与他作对,立秋后滴雨未下,他的八亩水稻收割一过秤,亩产还不到高级社的五成;这下儿子和女儿在家里就闹翻了天,坚决要求参加高级社,否则,一双儿女就要罢父亲的工。景财发也从现实中感到集体力量的强大,要是在过去,一家一户就不可能去十几里外引水,像这样的干旱年,就是一个灾年,可高级社有灾不见灾,把一个灾年变成了丰年,他痛定思痛,找到村书记刘长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还是要求加入高级社,请书记给我通融通融。”友好村最后一户钉子户,终于在1956年底,自发加入了高级社。

  刘长江的单身生活,一直是王明德和张兰的心病,张兰的二胎都呱呱坠地了,夫妻俩都希望刘长江早日成家。

  一天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又说到了刘长江,王明德说:“你是妇联主任,认识没结婚的女人多,要把我长江哥的事放在心上。”张兰“嗯”了一声,她也想当这个红娘,她一参加工作,就认识了刘长江,了解长江的为人和能力,也了解他的性格,又是明德胜似兄弟的患难之交,也觉得有责任和义务帮助长江完成终身大事。

  张兰把认识的未婚青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还真有一个比较合适的人进入了她的脑海,那个姑娘是她在扫盲运动中认识的,名叫石榴花,是桃花源乡石财主家的女儿,本来她是江州中学里的一名初中生,后因家中划为地主,长工被清退,石财主家的几亩土地就成了问题,因为石财主从小就没干过农活,现在一下子要亲自耕种几亩田,石财主就有点吃不消了,特别是插秧、割稻子这些辅助劳力干的活,累得他常常直不起腰来,无奈之下,只得让女儿中断学业,回乡给他当个帮手。石榴花长得眉清目秀,身板也很结实,虽说不上有多么漂亮,但人很耐看,加上十六七的大姑娘了,全身都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活力。石榴花是一个有孝心的女儿,父亲要她回家劳动,就乖乖的回乡了,一、两年下来,她不仅会割稻子、插秧,而且还会犁耙水车,在扫盲的夜校里,她还担任扫盲教师,受到了县妇联的表彰,张兰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石榴花的。本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已经二十岁足足的石榴花应该早就为人妻了,可是,由于有个地主家庭成份,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都不愿意与地主家开亲;一家养女百家求,也不时有上门提亲的,可石榴花又没看上,这在刚解放不久的农村,已经是有点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张兰将石榴花与长江的条件一比较,还真觉得十分般配;长江是村里的书记,抗美援朝功臣,也初识文字,属根红苗正的青年;石榴花按理说,是一朵鲜花,是有文化的新女性,但她偏偏长在一堆牛屎上,一个共产党员娶一个地主家的女儿,长江同不同意呢?

  他叫醒了早已进入梦乡的王明德,说:“有个姑娘与长江很般配”,接着便把石榴花的情况说了一遍,王明德听后思考了一下说:“我看可以,地主的女儿怎么了,不是所有的地主都是恶霸地主,我们乡还有劳动地主呢,咱们的方明书记,家里就是地主,地主不革命,但他们的子女一样可以成为革命者,我明天就去找长江哥说。”张兰接着说:“我这两天也抽空去找石榴花谈谈。”夫妻俩都很开心和高兴,一下没了睡意,王明德一伸手,把张兰搂到了怀里,张兰也伸出手搂着王明德的脖子,两个人便亲热起来。

  南麓乡友好村党支部书记刘长江要娶地主家的女儿,一时引起了轰动,县委副书记徐玉枫明确表示反对,他在县委组工通讯上批示:“我们有些党员干部,在同拿枪的敌人的战斗中,不愧于英雄称号,但在和平环境下,经不起敌人的糖衣炮弹的袭击,一个共产党的基层书记,竞要与一个地主的女儿结婚,真是值得三思啊!”

  事情最后反映到了县委书记方明那里,还是方书记作主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们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我们共产党人,讲阶级成份,但不唯阶级成份,共产党人,就是要做成人之美的事,长江这个婚事,我做主了。”

  有县委书记做主,刘长江的婚事就顺利多了,石榴花见过长江后,脸上就飞出了红霞;石财主也愁一个地主身份,害了女儿,俗话说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成了石财主的一块心病;没想到张兰给女儿提亲的对象是一个村党支部书记,又是抗美援朝的功臣,只差嘴巴没有笑歪,是打从内心满意这场婚事,没有要一分钱的彩礼,亲自为两个孩子选了黄道吉日,很高兴地将女儿嫁给了刘长江。

  1954年,县里的扫盲领导小组按中央的统一部署,每个行政村都要办一所初级小学,让世世代代上不起学的农家子弟,都能接受义务教育,除每个学校由县教局配一名国家教师外,各村都要自荐两名教师,有初中文化的石榴花被 乡政府推荐为友好村小学教师,开初,刘长江还有些顾虑,不同意爱人去当老师,担心被人说他以权谋私,王明德了解这个情况后,对长江说:“长江哥,内不避亲,外不避仇,封建社会都能做到,我们是新社会,更要人尽其才,嫂子去当教师这个事,我作主了。”王明德以乡政府的名义,将石榴花录为教师的报告送到了县教育局,同时还给县政府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县长作了专门汇报,很快,石榴花被正式录用为南麓乡友好村小学的教师。一个是村党支部书记,一个是村小学的教师,一对新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第二年,在层林尽染的季节,刘长江与石榴花的爱情结晶诞生了,生下了一个男孩。长江说:“榴花,你有文化,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石榴花感恩共产党,便给孩子取名天赐,石榴花说:“共产党就是天,没想到我这个地主的女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这孩子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

  刘长江成家生子后,又想起了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洪小江,洪小江土改时就加入了刘长江的民兵中队,抗美援朝时,洪小江跟着刘长江去了朝鲜,立了一等功,复员回乡后,父亲洪开路已过世一年有余,又没有其他兄弟,两个妹妹也早已嫁往外乡成家了,他孤身一人,村民们又选他当了村长,快二十七岁了,日子过得很是艰辛;找个屋里的,是当务之急。那时的农村,女子过了十八,几乎没有待字闺中的,所以,洪小江就更难找上一个合适的了。刘金虎的女儿刘杏花,在做童养媳时,已经与抱养的人家的儿子成了婚,由于受不了婆家的虐待,加上没有生育,在童养媳回娘家的运动中,在张兰的帮助下,与抱养人家解除了婚约,回到了娘家。长江与刘永强在工作的过程中,了解到这个情况,便主动牵线搭桥,刘永强也觉得合适,便把情况告诉刘金虎,刘金虎正为女儿的婚事发愁,毕竟嫁过一户人家,合适的也难找,虽然了解到洪小江在抗美援朝中脚上落下了一点残疾,但现在人家是个功臣,又当了村长,对这门亲事还是比较满意的,又征求女儿杏花的意见,杏花觉得,自己嫁过一回人了,在农村的风俗来说,不是黄花大闺女,在人们眼里,只不过是残絮败柳,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杏花便对父亲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洪小江为杏花扯了几尺布,请裁缝做了一套青藏色的卡叽布衣服,就算是结婚的嫁衣,刘金虎了解小江家也不富裕,连个三斤两包都没要,在刘长江的妻子石榴花的操办下,双方的亲属在一起喝了一顿喜酒,就算是成家了。小江和杏花得到了亲人们的真诚的祝福,刘永强夫妻送了一床印花被,长江和石榴花送了一对枕头;洪庆来和爱人送了一床棉絮,婚礼虽然简单,但洪小江和杏花觉得十分的开心和幸福。人民共和国是个英雄的国度,若干年后,刘杏花这个获得翻身解放的童养媳,在新中国的雨露阳光下,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成了新中国的巾帼英雄。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饶军,江西省庐山市(原星子县)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毕业。“八二八”毛泽东主席警卫营卫士,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求是杂志》红旗文稿、《光明日报》、《江西日报》等报刊发表新闻通讯、文艺作品和理论文章,获“中国经济社会发展2012年年会”特等奖、江西报纸副刊优秀作品奖、《中国人民防空》优秀作品奖。有《庐山神韵》、《鄱湖神韵》、《七彩庐山》三部散文集和长篇小说《初心永恒》出版发行,其中《庐山神韵》被列为全民阅读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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