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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军:《尘封旧事》(二十至二十一)-乌有之乡-亚博app客户

饶军 2021-11-21 来源:江西作家文坛

  尘封旧事(二十、二十一)

  作者:饶军

  卷首语:一个转身,过去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都是鲜活的风景。我用崇敬的心情,走进时空隧道,去揭开那陈封的往事,记录那风雷震荡、激情燃烧的岁月!谨以此书,献给“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父老乡亲。

  内容提要:

  故事发生在鄱阳湖岸边的南山山区,以枭阳县为背景,全景式展现了上个世纪那个风雷激荡的峥嵘岁月;一代农民为了翻身解放及其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的慷慨壮歌;书中再现了共产党人洪水、王贤才、胡谋响等人为人民的翻身解放,拋头颅、洒热血浴血奋战的感人故事;讴歌了中华儿女为抗击日本侵略而奋不顾身的英雄赞歌;展示了共产党人王明德、方明、刘长江、刘永强为建设新中国的艰苦探索;歌颂了以刘杏花为代表的新中国妇女的巾帼风采。呈现给读者的是激情燃烧的英雄史诗;默默奉献的优良品德;理想信念的执着追求;一代农民的无怨无悔,令读者荡气回肠,对上个世纪的父老乡亲肃然起敬。

  (二十)

  县委接到南麓乡的报告,说刘金虎的大儿子刘永强是当年南山红军林涛司令员和英姑副司令员的儿子,是刘金虎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进了火坑,保护了红军的血脉。县委一班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的感动,敬佩刘金虎的大仁、大义和大德。

  县委书记方明在召开的一次党政联席会上,向大家通报了这一感人的事迹,说:“同志们,我们共产党人为什么能够得到天下,就是有着像刘金虎这样无私无畏的老百姓的支持,这样感天动地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但刘金虎做到了,我们常说,人民是父母,我们是人民的儿子,这是一曲军民鱼水情深的赞歌,将来重修《枭阳县志》,一定要把这件事记载在枭阳的历史上。”方明书记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又说:“这个蒋介石反动政府,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老蒋不亡,天地不容。”说到这里,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眼睛里渗出了泪水,接着又说:“我不知道这二十年来刘金虎是怎么过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现在我决定,由公安局牵头,立即成立寻找刘永强的工作组,生要见人,死要见坟,结合镇反运动,寻找曹团长的下落,将马县长和韦县长捉拿归案,交人民审判。方明书记还要求:民政部门抓紧与省厅联系,寻找林涛司令员的下落,找不到人,也要弄清楚林涛司令员的籍贯,让洪生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县委、县政府、县人武部领导亲自到南麓乡刘金虎家进行了慰问,方明拉着刘金虎的手说:“县里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工作组,查找永强的下落。”

  县公安局副局长吕斌担任了寻找永强和捉拿马县长、韦县长的任务,并查清曹团长的下落。吕斌找到刘金虎,详细了解了当年的情况,刘金虎把县府杂役的话,告诉了吕斌。吕斌分析,永强一定还活着,只要找到了曹团长,马县长和当年政府的余秘书,事情就会有结果。吕斌说:“老刘,只要永强还在,我们就一定能帮你找回来。”

  首先从曹团长开始,吕斌到省城档案馆找到了省剿匪司令部的档案,曹团长属省保安团三团,抗战爆发前编入五战区,参加了洪都会战和上高会战,在上高会战中,曹团长这一个团,打得还是英勇顽强的,最后全团覆灭,曹团长也在战斗中阵亡。第一条线索就此中断。

  马县长在1949年解放军渡江作战前,解散了县政府,下落不明,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寻找工作陷入了僵局。吕斌局长又从县公安局封存的国民党枭阳县政府档案中去寻找蛛丝马迹,查到了县政府秘书余德水的档案,余德水,浙江萧山人,江州南伟烈中学毕业。

  这个余德水抗战胜利后不久就辞了职,有人反映,他回老家浙江萧山去了。

  根据这条线索,吕斌带了两名干警,风尘仆仆赶到萧山,寻找余德水的下落。

  萧山县公安局副局长何先文接待了吕斌一行,说明来意后,何局长给予了积极的配合,先安排吕局长去县招待所休息,等待消息。何副局长立即找来户籍干警,查找余德水的下落,三个小时后,还真的找到了这个余德水,他现在在萧山县城开一个杂货铺;何副局长来到招待所,问吕斌局长:“是找他过来谈,还是你们去他的杂货铺?”“我们过去吧。”

  何副局长,户籍警和吕斌等人来到了萧山最繁华的商业街,找到了余记杂货铺。只见余秘书与在枭阳县当秘书时已判若两人,花白的头发,戴着老花眼镜,穿一身灰色长衫,正在柜台内给顾客拿货。

  这店里突然来了五个公安警察,余德水一下脸色煞白,显得十分紧张,户籍警先开口:“余老板,这三位是枭阳公安局的,来找你调查情况,你要如实汇报。”

  余德水在这次土地改革中,刚刚划为资本家成分,受到了批斗。做过旧政府秘书的余德水非常清楚,资本家和地主一样,都是共产党革命的对象;自从划为资本家成分后,他每天都在惶恐中过日子;这一看,来了这么多警察,早已吓得直哆嗦,说话都不连贯,“我、我在枭阳,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我、我可没有做过作恶的事呀。”

  吕斌副局长看到神色慌张的余德水说:“你不要紧张,你有没有在枭阳作恶,历史会作出结论。”这时,余德水才想到把客人请到了店后面的客厅,并给每个人上了一碗茶水,让坐过后,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坦白。”

  吕斌副局长讲了寻找刘金虎家被抱走小孩的下落,问:“余德水,你们布告上说依律处置,是怎么处置的,小孩是否还活在世上?”

  余德水听到这里,脸上才平静下来,这才缓过神,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回忆了一下,说:“有这件事,我清楚。”接着,就将他和马县长怎样处置这个小孩的情况,一五一十讲得十分清楚。

  听到这里,吕斌大为惊诧,他认识洪镇江,也与洪镇江的孙子洪庆来很熟,这样喜剧性的结局,让枭阳县的三位公安警察兴奋不已。吕斌局长等人立即返回枭阳县,向县委、县政府、人武部的领导报告了寻人结果,并在第一时间内,将喜讯告诉了刘金虎。

  刘金虎听到自己的儿子就是洪镇江的孙子,县土改工作团办公室主任洪庆来,夫妻俩是喜泪而泣。但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洪镇江,大家都犯了难。因为大家都知道,洪镇江二儿一女,都是共产党,至今都杳无音信,下落不明,这十多年来,他把二儿子送回来的孙子洪庆来,当作命根子,相依为命,你现在去给他说:“这个孙子不是你的孙子,”老人能承受得了吗?

  彭县长说:“这是人间的一大趣事,我看尽快让刘、洪两家认亲,虽然这样事,充满着太多的辛酸,但结局还是喜剧。”好消息接踵而至,县民政局又带来一个好消息,林涛就是洪水的化名,但人难以查到下落,但林涛是洪水是无误的,那刘金虎家的永强,就是洪镇江大儿子洪水的孩子,洪镇江的亲孙子。方明书记没吭声,他陷入了沉思,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但怎样让老人接受这样的现实,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体会到这人间的悲欢离合是个什么滋味,想到这里,他说:“彭县长,这件事还是让我先来跟洪老先生说清楚吧!”

  从南麓乡回到县委后,方明书记就让通信员将刘金虎和养子刘永强,儿子洪庆来找到自己办公室来,先让两个年轻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方明的安排下,刘金虎见到分别了二十年的儿子洪庆来,是老泪纵横,抱着儿子痛哭,还在云里雾里的洪庆来,很快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为有父亲这样的义举感到骄傲和自豪,刘永强也跪了下来,对刘金虎说:“爹,你永远是我的父亲,我现在又有了一个哥哥,我与庆来永远都是兄弟。”

  洪庆来在洪镇江家,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对深明大义的父亲是肃然起敬,他跪到了刘金虎面前说:“父亲,请受孩儿一拜。”接着,两个年轻人都说:“今天当着父亲的面,我俩结拜兄弟。”此情此景,让县委书记方明乐了,说:“这真是人间一件美事,你俩结拜兄弟,我愿意当个见证人。”

  书记通知县委在家的所有机关干部,参加刘永强和洪庆来的结拜仪式,方书记说:“本来,我们共产党人不讲称兄道弟,在我们革命的队伍里,一律互称同志,但今天,我作为一位县委书记,要亲自为一对异姓兄弟主持结拜仪式,这是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特殊的兄弟关系,它是我党历史上,一件生动的军民鱼水情的颂歌,是感天动地的人间真情,是一件永载枭阳县史册的可歌可泣的故事,让历史和我们一起,永远见证这一人间大爱的时刻。”

  结拜仪式结束后,县长彭良圣说:“你俩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看是该恢复你们自己的真名真姓了。”方明书记望了一眼刘金虎,马上说:“我看就不用改了,这样更能彰显这个感天动地的故事的意义。”说完,看了刘永强和洪庆来,两个年轻人马上表示,不改了。这样,刘永强就是洪庆来;洪生就是刘永强。

  汪二先生,现在是县城小学的顾问,本来想告老还家,颐养天年,可洪镇江和王世忠两个学生挽留他,这样就留在了学校,偶尔也给高年级的学生讲讲古文和古诗词。

  当方明书记告诉他刘金虎为保卫红军后代的感人故事后,同意牵头为洪、刘两家认亲。

  为了能让洪镇江接受这个现实,汪二先生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汪二先生的家住在“爱莲池”旁,据说这个“爱莲池”是当年大理学家周敦颐修建的,很有些名气,池中间还建一个“爱莲亭”,汪二先生爱慕这花中君子,便把家安到了“爱莲池”边上。

  正是荷花怒放的季节,“爱莲池”内生机盎然,粉红的荷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一个星期天,就在前一天,汪二先生就对自己两个学生洪镇江和王世忠说,明天到他家来赏花品茶。

  上午九点,洪镇江和王世忠如期而至,汪二先生看到这两个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学生,是十分的开心,他们师生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早就没有师道尊严的归属感。

  “爱莲亭”的石桌上,早就摆好了茶具和开水,师生三人品着茶,从白鹿洞书院谈起,又说到洪、王两族的械斗,又谈到了洪水和王贤才偷家里的钱买枪支弹药,组织枭阳农民暴动的往事,三个人都感慨万千,洪镇江说:“我的三个儿女,现成的福不享,都参加了共产党,你世忠的儿子贤才侄子是京师的高材生,他也选择了共产党,现在共产党夺得了天下,而他们却不知魂归何处。”说着,说着,洪镇江和王世忠的眼睛都湿润了。

  汪二先生一看,便打断说:“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你俩说说:“你们的孙子工作怎么样,我可是教了你们祖孙三代人了。”

  一说到孙子,洪镇江和王世忠便来了精神,两个人分别向汪二先生介绍了各自孙子的情况。

  这时,县委书记方明和他的秘书也来到了“爱莲亭”,对正在喝茶聊天的三人说:“真是有闲情逸致呀,原来你们在这里做花中君子呀。”

  三人一看,是县委书记来了,都热情地起身让坐,汪二先生说:“是什么风把父母官吹到这里来了?”

  方明书记打趣地说:“还真是东风,我是专门来给镇江先生告诉一件喜事的。”

  洪镇江接过话说:“方书记,你就别拿我这个穷秀才开涮了,何来春风给我送爽?”

  方书记示意大家都坐下,接过汪二先生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也坐了下来说:“洪先生,还真是一件大喜事,就怕你听了能不能承受得起?”

  洪镇江摆摆手说:“方书记,你就放心吧,我从家财万贯,到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从人人都羡慕我有三个儿女,到膝下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子,这辈子经历的人生悲欢离合,大起大落,什么事情能击倒我,我就别卖关子了,我承受得起。”

  方书记又故弄玄虚地说:“那我就说了哇。”

  这时,汪二先生捏了一把汗,王世忠感到一脸的惊诧。

  方明书记望了望洪镇江一会儿,才一字一字地说:“我们找到了你大儿子洪水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大孙子。”

  这突如期来的好消息,真是惊得洪镇江半天说不出话来,等他明白了怎么回事,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天朝拜,说:“老天有眼,保佑我洪家,我向您叩头了。”叩完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抓住方书记的手说:“方书记,是我的大儿子有消息了?”方明没有吭声,扶着洪镇江坐下,慢慢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方明书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细说了一遍,几个人就像是在听说书一样,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听完了方明的介绍,洪镇江迫切地问:“我的孙子永强呢,我要去找他。”说完就要起身往外走;这时,方明书记用手一招,只见刘永强和洪庆来从一个胡同里走了过来,都跪到了洪镇江面前,同时喊了一声“爷爷”,洪镇江已是泪流满面,一手扶着一个孙子起来,然后又拉过刘永强,左看右看,情不自禁地抱着永强大哭了起来。

  汪二先生也被这一幕深深的感动了,说:“别哭了,这是大喜事,你又多了个孙子,方书记,中午您不要走,在我的寒舍,为镇江骨肉团聚,好好的庆祝一下。”

  方明书记欣然应允,又将永强和洪庆来已结拜兄弟,两人不再更改姓名的事说了一遍,洪镇江表示完全赞成,对方书记说:“刘金虎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要登门拜谢,感谢他的大仁、大义、大德。”

  王世忠有过天下掉下个孙子的经历,他对大家说:“这是南山蠡水间的一件真、善、美的盛事啊,将来要编《枭阳县志》,一定要将这件事记载上去。”

  时间就一下子到了中午,汪二先生说:“你看大家光顾着说话,入席吧,我们大家一起为镇江举杯庆贺,方书记,请。”

  自从认下大孙子刘永强后,洪镇江激动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他感谢刘金虎这样无私的乡亲,便带着洪庆来,专门去了刘金虎家,表达了深深的敬意。洪、刘两家也按照乡风民俗,到本家祠堂去认祖归宗。真是好事连连,还有一个好消息在等待着洪振江。

  刘长江带着枭阳连赴朝参战后,刘永强替代了刘长江的民兵中队长,与王明德成了新的搭档。

  全乡的土地改革工作基本结束,按照上级的要求,全面进入土改复查工作。南下干部团的钟光正担任南麓乡土改复查组的组长。

  钟光正是东北人,有初中文化,本来也是小康之家;但东北沦陷后,父母都被鬼子杀害了,从此辍学,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后来,他揭竿组织了一支武装,打击日寇,抗战胜利后,被收编为东北民主联军,后随四野南下,一路转战,从排长一直当到了连长,在挑选南下干部工作团的干部时,由于钟光正有一定的文化,便选上了,跟着南下干部团,到了江州,后分配到枭阳县,担任县总工会主席。

  钟光正来到南麓乡蹲点时,正值年关,也是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春节的氛围是越来越浓了,刚来上任的钟光正,把老解放区的拥军优属的传统带到了南麓乡,他找到王明德说:“王书记,我们乡还有不少志愿军战士在朝鲜作战,我建议利用这个春节,开展一次慰问走访军烈属活动。”

  这个建议,与王明德不谋而合,他们要把党和政府的温暖,送到军烈属家中。王明德找到担任了乡武装部部长的刘永强说:“食堂里有两只大肥猪,你带人负责把猪杀了,分给每个干部几斤,再把全乡的军烈属统计一下,把猪肉按每户三斤,进行一次慰问优属,表达党和政府对军烈属的关心和敬仰。”

  钟光正完全赞成,又让乡政府办公室去买了些红纸和毛笔,他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写了几十副春联,春联的内容是:“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横批是“翻身解放”,把它作为慰问品,一并送到每家每户的军烈属手中。

  据人武部统计,全乡有名有姓的烈属二十八户,红军失散人员家属九户,现役军人家属二十户,一共加起来,慰问对象为五十七户。

  在腊月二十四日这天,南山地区已是滴水成冰的日子,也是传统的小年。在乡政府大院内,是热气腾腾,由王明德,钟光正,刘永强带领的慰问队伍,敲锣打鼓,挑着慰问品,去每家每户军烈属家中慰问。“咚呛,咚呛、咚咚呛”的锣鼓声,吸引了很多老百姓驻足观看,就像冬天里的春天,给军烈属家中送去了温暖,也让这个古老的春节,有了新的活力。

  县委书记方明了解到南麓乡开展拥军优属的活动后,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要全县开展一次慰问军烈属的活动,他还指示县委宣传部的干事,到南麓乡采访,宣传干事采写的《南麓乡春节前夕慰问军烈属,激励志愿军勇士在朝鲜杀敌立功》的报道,刊登在省报上。由于这项工作是钟光正主抓的,因此,钟光正受到了方明书记的亲自表扬,也提高了他在南麓乡的威信。

  土改复查工作和镇反工作同时进行,摆在枭阳县的头等大事是,马县长和沦陷时的韦县长都未能捉拿归案,特别是韦县长,不仅手上沾满了人民的鲜血,而且将国宝《五百罗汉图》献给了日军,直接造成了胡谋响的牺牲。

  南山山区,山高林密,在情况分析会上,县里特别要求南麓乡和山区几个乡,提高警惕,尽快将韦县长捉拿归案。

  五一年的正月十五一过,县里就成立了两个揖拿工作组;由吕斌副局长担任一组组长,负责捉拿马县长归案;由县人武部副部长为第二组组长,重点放在南山山区,由刘永强担任副组长,任务是抓捕韦县长。

  韦县长抗战后就逃匿,六年来已无踪影,要想找到他,无疑是大海捞针一样。

  马县长是在渡江战役的前夕,宣布解散县政府,据可靠消息,他当时是逃往了省城。

  吕斌带着两位公安侦察员,再一次来到浙江萧山,找余秘书了解情况,余秘书一看,枭阳公安又来找他,又虚惊一场,吓得结结巴巴地说:“政府同志,我在枭阳就是个抄抄写写的,真没有作过恶,还望政府明察。”

  吕斌说:“余老板,不要紧张,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向你了解马子佳县长的下落,你知道马县长现在在什么地方吗?”余秘书一听,不是自己的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又是让坐,又是倒茶递烟,然后说:“马县长解散县政府后,去了洪都,他有个同学,在国军里面当旅长,他就投靠了他的同学,他同学给了他一个上校副官。后来,他跟随这个旅长,一直撤退到福建厦门,后来就到台湾去了。”

  吕斌问:“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余秘书回答:“我们分开后,本来对他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他有一个表弟,叫钱广进,是枭阳县食盐专卖所的所长,也是马县长的小金库,马县长一直带着他;他们逃到洪都后,钱广进也谋得了一个军需官的差事,后来,知道队伍要撤往台湾,钱广进考虑家中有个七十多岁的老母,所以,就不同意去台湾,回到了老家杭州,开了一个茶叶铺,上个月,他贩了一批龙井茶叶来我这里,要我帮忙为他代销一些茶叶,我顺便打听马县长的消息,这是他亲自告诉我的。”

  “你有他的地址么?”吕斌问。

  “有”。余秘书写了一个地址,吕局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找到了钱广进,与余秘书说的一样,的确是逃往了台湾。这个沾满红军战士家属鲜血和杀害抗日义士的国民党反动政府县长,不仅逃脱了人民对他的审判,而且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作为台商,回枭阳县投资了一家台属企业,还受到了当地党政部门的隆重接待。

  捉拿韦县长的工作,的确像大海捞针一样,充满着曲折和惊险。

  韦县长是本县韦家山人,武汉中央军校的毕业生,原是国民革命军新五军刘月亭手下的一个团长,全面抗战爆发后,他所属的部队追随汪精卫,投降了日军,成为了汪精卫的“和平救国军”,配合日军,对新四军根据地进行扫荡,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汉奸。

  枭阳县处在长江中下游,是汪的势力的范围,马县长组成逃亡政府后,枭阳就成了政治上的真空地带,由于韦福来是枭阳人,便被汪精卫派回来当了枭阳县长。

  将韦县长捉拿归案,是全县人民的心声,可从抗战胜利后,韦县长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形迹皆无。

  找到韦县长的蛛丝马迹,是缉拿工作的首要任务。

  韦家山,在本县的西南方,地处南山山区,是个四、五十户人家的小山村,自称韦孝宽的后人。韦孝宽,北周太傅,多有战功。韦家这一支迁到枭阳后,以韦孝宽为荣,几百年来,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就像水一样平静,也没出过光宗耀祖的人物。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军阀混战,群雄争霸,先是来了吴佩孚的北军,后又来了程潜的北伐军,再后来又闹起红军。各种主义,思想如雨后春笋,学校也不是一方静土。正在江州中学堂读书的韦福来,与几个同学一商议,认为当今社会,有枪便是草头王,要想出人头地,只有投笔从戎,手里有了枪杆子,才能有自己的三分地,才能光宗耀祖,于是就报考了武汉中央军校。毕业后,正逢新五军扩编,来军校招收毕业生,韦福来就加入了新五军,当了一名排长,至抗战前夕,已升任了团长,这让韦老爷子兴奋不已,也使乡邻十分的羡慕。抗战爆发后,有消息传来,韦福来带部队去了抗日前线,使韦老爷子更觉得脸上有光,有时几杯酒下肚,他都情不自禁地对大伙说:“犬子不才,但我韦家光宗耀祖,还只能指望他啊。”

  自从马县长带着县政府流亡后,枭阳县一度地痞流氓横行,整个县城是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几个月后,县政府的旗杆上又飘起了青天白日旗,开初大家还认为是国民政府的马县长回来了,后来仔细一看,除了青天白日旗外,还有一面鬼子的太阳旗。正当大家纳闷的时候,新任县长韦福来,中等身材,其装束衣着与马县长并无两样,胸口也别着一枚国民党党徽,只是鼻梁上少了一幅金丝边眼镜;他召集县里还没有外逃的各界人士,举行了一个训话会,韦福来说:“诸位名流,本县已隶属南京汪精卫主席的国民政府,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各位要积极支持南京政府,维护社会治安,恢复生产”等等。驻县城的日军猫眼小队长也发表了讲话,说什么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建设“王道乐土”,遵纪守法,努力当好南京政府的顺民等等。

  韦老汉开初听说儿子韦福来做了枭阳县县长,那种自豪感就甭提了,嘴巴都乐歪了,他打开韦家祠堂,点燃高香,祭拜先祖,双膝一跪,“嘭、嘭、嘭”就叩了三个响头,趴在地上,前额着地说:“祖上有德,福荫犬子当了本县县长,这在前清,就是朝庭命官,七品大员。”

  第二天一早,韦老爷子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到县城去看望儿子,他觉得儿子一定很忙,也没回家看看,他对自己屋里的说:“我去县城一趟,让福来抽空回来,祭拜先祖。”

  韦老爷子走到半道上,碰到本家侄子慌慌张张跑来对韦老爷子说:“大伯,我大哥当的不是老蒋的县长,而是当了汉奸汪精卫的汉奸县长。”

  韦老爷子一听,就像一瓢冷水洗了个透心凉,血往上涌,当场就昏了过去。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又扑通跪在地上,对着苍天拜了几拜说:“造孽呀,我韦家怎么出了这么不孝之子,这是要辱没我韦家的万世英明呀。”

  韦老爷子是个倔脾气,在这国难当头,他分得清是非,他回村后,向族人发誓,将儿子韦福来踢出族谱,死后不得归葬韦氏祖坟山。后来,韦福来曾两次想回村祭祖,由于有韦老爷子挡着,硬是没让韦福来踏进韦家祠堂半步。

  沦陷七年,韦家山人谁都没有去找过韦福来,大伙就当没有这个人。

  1945年8月初,在鬼子投降前的十多天前,几个伪军护送着一个俊俏的媳妇和一个不到两岁的男孩,来到了韦家山,找到了韦老爷子,说:“这是韦县长的媳妇,这是你的孙子,现在时局动荡,韦县长公务繁忙,难以顾及家庭,因此,命我等将他的家眷送回老家,还望族人给予关照。”

  已经六年多没有和儿子相认的韦老爷子,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不知所措;但一起提到这个汉奸儿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肯接纳这对母子。

  这时,村里也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对韦老爷子劝说:“孩子是无辜的,他是韦家的血脉,我们还是要善待。”

  韦老爷子也觉得众人说得有理,小孩是无辜的,便安排在村东头的两间空房子里,总算是住了下来了。

  韦福来的爱人叫张梅香,是本县和公堂张财主家的女儿,有小学文化程度,由于读书晚,十六岁才小学毕业。十六岁的张梅香,已经亭亭玉立,一头乌黑的头发,均匀的身材,已经散发着少女羞涩的美韵,也就是在那次毕业典礼的会上,学校请韦福来讲话,被韦福来看中了。韦福来便带着丰厚的聘礼来张家提亲,开初,张梅香的父母坚辞不受,张梅香也坚决不同意,但经不住韦福来的淫威,为了顾及一家人的安全,便无奈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张梅香带着儿子来到韦家山后,由于公爹不同意在一个锅里吃饭,便一直是单门独户过日子。韦福来在离开枭阳前,给她留了一大笔钱,除了没有男人,日子过得并不难。自鬼子投降后,韦福来下落不明,马县长和张金彪也来搜捕过,想没收汉奸财产,但除了两间土坯房子,也不见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张梅香是个聪明人,也不能光吃不做,这样会引起人们的猜疑,便养猪、养鸡,过上了寻常人家的日子。

  日子平静的像一潭水,终于有一天,平静的水面上划出了一道涟漪,那是1950年的冬季,张梅香的肚子忽然大了起来,这在当时比较闭塞和封建的农村,就是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因为大伙根本没见过韦福来回过村里,一致公认的说法是,张梅香这个年纪轻轻的俊媳妇,忍不住寂寞,偷了野汉子。这让韦老爷子气得是火冒三丈,一个当汉奸的儿子,又娶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媳妇,让他在村里真的是抬不起头来,他不得不宣布,从此再也不认这个媳妇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1951年夏,张梅香产下一个女婴,风言风语就更多了。当时村里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有一个化缘的和尚,到过张梅香家里,没多久,张梅香就怀孕了,有人就认定,张梅香肯定是与和尚私通了。

  刘永强和钟光正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召开情况分析会,进行了认真的研判,初步认定,韦福来就隐藏在南山,那个和尚十有八九就是韦福来。

  韦福来逃离枭阳后,到了省城,隐姓埋名的过了一段时间,可没多久,省城开始查办汉奸,有一个大汉奸在万人公审大会上当场处决,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南逃的途中,遇到了在武汉中央军校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原是和平救国军的一个师长,日寇投降后,接受蒋介石的收编,摇身一变,又成为国军的师长,正开赴山东战场,参加刚刚爆发的内战。这个师长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让韦福来在师部当了个副参谋长。1947年,这个师在山东鲁南遭到惨败,全师覆灭,韦福来化装成一名士兵,当了俘虏,领了解放军发的三个大洋,拿着解放军开的证明,便逃回了老家枭阳。可枭阳城乡也没有他的安身之地,便在南山的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寺里掩藏了下来。

  这个寺便是无影寺,始建于南北朝时期,虽然历史悠久,但寺的规模很小,只有一间大雄宝殿和四间禅房,寺里有两名和尚,主持叫性空,弟子叫明朗,平日里少有香客,只有山下村民上山采摘石耳和采药材的,偶尔在寺里歇歇脚,讨口水喝,或吃顿斋饭,有的也会留下几个香火钱。师徒俩的主要生活来源,是耕种着寺前四亩多寺田,又种了一些瓜果蔬菜,日子还算过得富足。

  韦福来是在栖贤寺长老那里知道有个无影寺的,听说那里风景奇秀,引起了韦福来的兴趣,他平时爱好画山画水,有一次他乔装打扮成一个写生的人,来到了无影寺,除了画画以外,真正的目的,是看寺里有什么有价值的古董,好掠走去孝敬狼犬大队长。

  性空师徒俩对这个登门造访的画家,给予了热情的接待,并安排了斋饭,韦福来也用了两天的时间,将寺貌和周边的风景画了下来,师徒俩看到那逼真的画面,对韦福来很是佩服和称赞。韦福来在寺里住了一个晚上,上上下下他也看了个遍,实在是没有看到有价值的东西,便离开了无影寺,临走时,还捐出了十个大洋,以资寺里香火,这给师徒俩又进一步留了下很好的印象。

  韦福来给寺里的十个大洋,并不是发了什么慈悲之心,而是有他长远的考虑。韦福来到无影寺时,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第六感觉告诉他,日本人必将战败,一旦鬼子离开了枭阳县,那也就是他韦福来的末日,人民定会清算他的汉奸罪行,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何处是自己的安生之地呢?当他一来到无影寺,就感到这是一个好地方,远离尘嚣,山高林密,山路崎岖,人迹稀少,是一个避难的好地方,所以,才给寺里留下了十个大洋,换取性空和明朗的信任。

  韦福来拿着解放军的路条,开初还没打算回枭阳,但每过一村一寨,都有民兵把守路口,察看路条,看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到了车站码头,盘查更为严格,只有回枭阳,才是唯一的通道。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的韦福来,在这走头无路之际,就想起了无影寺,决定先隐身下来,然后根据形势,再作打算。

  进入了枭阳地界,轻车熟路,他钻进山林,攀崖越涧,在一个日暮时分,到达了无影寺的山门。韦福来定眼一看,山门已不是当年的山门,但寺貌依旧,定眼一看,原来这个简陋的山门是重建的,两边有新刻的一对佛联,斑驳的红漆还没有完全退去,他轻松地念了一遍,原来上面写的是《作恶多端、入庙烧香末免有益;问心无愧,过门不拜倒也无妨》,韦福来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内心更加惶恐,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寺门。

  现在无影寺的住持是明朗,瘦高个,身穿漿色袈裟,已年过六旬,眼神不是太好,一看有香客到访,便迎了上前,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说:“施主,是来进香还是斋饭住宿?”

  韦福来早已认出了明朗,忙说:“明朗师傅,不认得我了,我是当年来这里写生的画师啊。”明朗一看,已不见当年长袍马褂的模样,只见今天的韦福来,头戴礼帽,脚穿皮鞋,一身西装革履,与当年已判若两人,便说:“贫僧眼拙,果真是当年的画师,快请坐,这就给你看茶。”

  韦福来进到了方丈室,察看四周,仅有明朗一人,便问:“怎么不见性空方丈?”

  明朗回答说:“师傅三年前就圆寂了,寺里只有孤僧一人,本来师傅圆寂后,我想云游出山,但师傅临终嘱我,要在这里延续香火,所以就没有离开。”

  听到这里,韦福来有感人生的变幻莫测,长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世事苍桑,仅几年时间,方丈就与我们阴阳两隔,令人叹息啊。”

  明朗为韦福来泡了一碗浓茶,问:“施主,你上次来寺里画画,这算来巳有六个年头了,不知施主这次来,是写生还是游玩?”

  韦福来回答:“不瞒你说,我老家山东济南,有些铺面,靠收取租金维持生活;我本人喜爱山水,又爱写生画画,闲时,便游览名山大川,既画松、竹、梅,又画山川锦绣。这几年,战端又起,到处烽烟滚滚,济南城一战,家财尽毁,妻儿也在战火中遇难,我现在是无家可居,看破红尘,四处流浪,来到南山,想起了我当年在贵寺写生的情景,便上山来了。明朗师傅,我已是万事皆空,决定削发为僧,不知明朗师傅可收留否?”

  明朗一听,正愁自己一人像孤雁一样,日子打发得十分艰难,便喜出望外,连忙说:“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第二天,明朗为韦福来举行了剃度仪式,按照辈份,为韦福来取法号鉴慧,以师徒相称,就这样,韦福来就在无影寺掩藏下来了。

  这清规戒律的生活,实在是让鉴慧闷得慌,他很是想念妻子张梅香和儿子来,不知他们母子俩现在过得怎样,便决定下山一趟,他对明朗说:“师傅,来寺里有些日子了,我想下一次山,顺便化化斋。”明朗没多想,就同意了。

  韦福来从上武汉中央军校毕业时回过一次韦家山,都快十六年了,他当伪县长时,曾想回乡祭祖,但由于被族人踢出了族谱,没让他进村,韦家山的人几乎都忘记了他长什么模样。

  1950年的秋季的一天傍晚,秋雨绵绵,北风呼呼作响,在通往韦家山的山路上,来了一位身穿僧服,脚穿僧鞋,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的中年僧人,来到韦家山化斋,没有人认出他来,他打听到了张梅香住的地方,看到了快七岁的儿子,儿子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张梅香在灶台上做饭,他心里一激动,看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便一闪身,进到厨房里来了。

  正在炒菜的张梅香一看一个化缘的和尚进来,便说:“饭还没熟,你到外面等一下,等饭熟了,给你一碗。”张梅香没认出自己的丈夫。

  韦福来望了望张梅香,顺手将厨房门关上了,张梅香一惊,忙说:“你要干什么?”

  这时,韦福来才说话:“梅香,你们母子可好?”

  张梅香一听,这是自己丈夫那熟悉的声音,眼泪就夺眶而出,把锅铲往锅里一扔,过来就抓住韦福来的肩膀说:“你这个天杀的,这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把我娘俩害苦了。”

  韦福来忙用手止住了哭声,张梅香拉过小孩说:“叫爹,你爹回来了。”

  小孩记不得父亲的模样,怯生生地小声喊了声“爹”,韦福来一把抱住儿子,亲了又亲,好一会才放下。

  当晚,韦福来在这里过了夜,没告诉张梅香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留下了一些银元,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匆匆地离开了韦家山,回无影寺去了。

  捉拿伪县长韦福来的告示贴到了全县的每一个乡村,并层层召开了动员会,鼓励群众举报,一旦发现韦福来的踪迹,应立即向人民政府报告。

  韦家山的乡亲们,为出了汉奸县长韦福来感到耻辱,张梅香怀孕后,就有人举报,曾经有个化缘的和尚到过韦家山,在张梅香家里讨过斋饭,没过几个月,张梅香就有了身孕,估计这个和尚,可能就是韦福来。

  这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工作组将目标锁在了张梅香身上。此时,张梅香已生下了一个女儿。

  刘永强找到了张梅香,调查韦福来是否回来过,如果没回来,你生的这个女娃是谁的?开始,张梅香任凭怎样追问,就是一言不发,调查一时陷入僵局;但在强大的政治攻心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你张梅香也是韦福来的受害者,由于点到了张梅香的痛处,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终于向工作组交待,韦福来的确回来过一次,那个化缘的和尚就是韦福来,住在哪个寺,就不清楚了。

  根据掌握的情况,抓捕工作将工作重点锁定在南山的各个寺庙中。

  枭阳县所处的南山,有大小寺观近百处,为了不打草惊蛇,由县委书记方明亲自指挥,抽调了一百余名公安干警和五百多名武装民兵,对所有寺、观、庙进行地毯式搜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所有寺庙包围起来,不准任何外人进出。

  由王明德,刘永强,钟光正带领的搜查小组,终于在无影寺将改名换姓的韦福来抓获。

  县政府举行了盛大的公审大会,将韦福来的犯罪事实公之于众,这个认贼作父的大汉奸,伪枭阳县县长韦福来,随着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在枪毙了大汉奸韦福来后,土改和镇反复查工作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钟光正作为县委下派的工作组组长,主持了南麓乡的复查工作。

  他亲自深入各村,发动群众,检举揭发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新庙龙村有个村民叫汤海南,与邻居汤石龙家长期不和,两家结怨很深;汤海南家有四个儿子,汤石龙家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人多势众,汤石龙家便常受到欺侮;后来,汤石龙的小儿子汤震出息了,参加了北伐军,还当到了团长,一天,他带着几个卫兵回老家,将汤海南家的四个儿子是一阵猛揍,报了一时之气。就是这个汤震,是一个反动政权的死硬分子,参加过“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又开赴赣南,围剿中央苏区根据地,得过蒋介石颁发的青天白日勋章。抗战时,跟随李宗仁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后又参加过武汉会战,上高会战,长沙会战等,1949年,已是少将师长的汤震,在淮海战役中跟随所在部队起义,并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但这个汤震,并不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愚忠思想很浓,他不是起义的发起人,当时参加起义,也是无奈之举,加上长年征战,对战争也厌倦了,便向上级打报告,要求解甲归田,回到了老家枭阳县。负责策划起义的解放军敌工部长,根据自愿的原则,批准了他离开部队,给了他一张起义将领证明书,他就带着这张证明书,带着家眷,回到了新庙龙村。

  回村后,他盖了几间瓦房,建起了猪栏鸡圈,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五0年土改时,刘长江根据土改政策,给汤震划为官僚成分,由于有起义的身份,也分得了五亩水田和一亩旱地。

  这让汤海南很不舒服,一个国军师长,也和贫下中农一样,分田分地,享受胜利果实,他找刘长江,认为不对,但刘长江解释说:“完全是依据政策规定办理的。”这次钟光正动员群众举报漏网的反革命分子,汤海南觉得时机到了,便向钟光正举报,说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革命,而且还分了田,分了地。钟光正一了解,这个汤震在村里名声不怎么好,而且他的家人过去仗着他的势力,没少干欺侮人的事,所以,他基本认定,在对待汤震的问题上,乡党委书记王明德和土改工作队长刘长江都犯有右倾错误。为了打好镇压反革命运动的最后一仗,他果断命令乡民兵武装中队,将汤震拘押看管起来。

  王明德认为此事不妥,对钟光正说:“钟组长,汤震是起义军官,有解放军敌工部的起义证明书,对这样的人员,政策是既往不咎,我看这件事还要慎重。”钟光正不耐烦地说:“王明德同志,这件事,我没批评你和向上级反映,那是给你面子,你们的阶级觉悟哪里去了,你真以为这样的反革命分子,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也太天真了。不错,他是起义人员,为什么不留在部队,去打蒋介石,而是要逃离革命队伍,这就说明,他是在等待时机,等老蒋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如果这样的历史反革命分子不就地镇压,我们就要犯路线、方针错误,王明德同志,你醒醒吧!”

  钟光正有文化,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加上又是土改复查工作组的组长,带有尚方宝剑和生杀大权,而乡党委和乡政府几个领导,都是刚刚获得解放的农民积极分子,在钟光正主持召开的乡党、政联席会议上,赞成钟光正的意见占了多数,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作出决定,立即召开公审大会,在汤震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先斩后奏,处决了漏网的反革命分子汤震。令钟光正沒想到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他的满腔热血竞让他在仕途上摔了一个大跟头。

  县委书记方明几天后,接到了南麓乡处决了汤震的备案报告,十分震惊,在全县通报了钟光正在复查工作中的扩大化错误,并撤销了钟光正的复查领导小组组长职务,由县总工会主席降为副主席,但已于事无补。方明书记及时深入各乡,了解复查情况,发现普遍存在扩大化的问题,一味迎合部分群众的过激情绪,他觉得这个事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便向地委汇报了枭阳县存在镇反中的扩大化问题,地委也觉察全区都存在扩大化的情况,又向省委进行了报告,为此,省委专门召开会议,听取了各地的汇报,为了避免扩大化问题,专门传达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指示,重申了可杀可不杀的坚决不杀,并收回了复查工作组和乡一级先斩后奏的审判权力,将镇压反革命的裁定权,收回县人民法院,及时纠正了镇反中的一些过急和扩大化行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了调动群众的积极性,也不可能为汤震平反,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中,枭阳县委、县政府才作出了对汤震平反的决定,恢复了他的起义将领份  。 

 

                                      ( 二十一)

  1950年的冬季,远处的山峦上已是白雪皑皑,田野里还残存着没有融化的冰雪,只有过冬的油菜一片葱绿,在通往饶州城的一条砂石公路上,一辆苏制嘎斯吉普车,颠簸着向县城驶去,车后扬起一阵阵尘烟。

  车里坐着的正是二十年前离开饶州的王贤才的妻子洪霞。

  洪霞现在是南方省妇联副主任,随着国内形势的好转,她特地抽空赶来饶州,寻找二十年前留在饶州的儿子王明德。

  饶州城与二十年前并无多大变化,她很快就找到了当年的旧街,但已物是人非,都是生生的面孔。

  她找到当年为掩护身份租用的那间茶叶铺,也不是当年的模样,已看出明显的重建过,而隔壁的王记茶叶铺,已不卖茶叶了,现在是一间副食品商店。

  洪霞来到店内,店主以为来了购物的顾客,忙上前招呼,问:“大婶,需要买点什么?”

  洪霞打量了一下店主,说:“老板,我不买什么,我想问一下,当年这里是两间茶叶铺,也就是二十年前,不知这间铺子还是不是一位叫王老板家里的?”

  “哎呀,这我还真不知道,这间店铺,是我解放前买下的,老板也不姓王呀。”店主说。

  洪霞不安的心就更忐忑了,接着又忙问:“这条街上还有没有老商铺?”

  “这倒有不少,往前走一百米,有家木器行,木器行的晏老板常说,他家的木器行是这条街最早的商铺,您去问问他,兴许他能知道一些情况。”店主告诉洪霞。

  洪霞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家木器行,而那家的老板,她认识,因为当年组织产业工人工会时,去过他们家,便对店老板说:“谢谢你告诉我。”说完,就径直来到了木器行。

  木器行主要经营木制家俱,店铺后面就是一个木业加工车间。当年的店主叫晏修然,早已不在人世。现在是他的儿子晏朋生子承父业。

  洪霞一走进木业行,就认出了晏朋生,当年二十岁的晏朋生,就是饶州城产业工会会员。二十年过去了,虽然晏朋生已是花白的头发,增加了苍桑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模样还在,洪霞轻轻的叫了声:“朋生兄弟。”

  正在柜台上看账本的晏朋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妇女,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解放军军服,一时没认出洪霞来,便客气地说:“这位大嫂,您是找我么?”

  洪霞又说:“不认识我啦,朋生兄弟。”

  晏朋生又仔细地打量着洪霞,还是摇摇头说:“我还真记不起来了,大嫂,您是谁?”

  洪霞接着说:“二十年前,王记茶叶庄的老板娘上你们家动员你和父亲参加工会的事你还记得么?”

  “哎呀,你是我王修杰大哥的爱人洪嫂,快、快,到客厅里坐。”

  晏朋生将洪霞请进了店铺后面的一间客厅,让洪霞坐下后,忙着泡茶,又一边问:“洪嫂,我修杰大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这么多年,你们到哪里去了?”真是睹物思情,洪霞想起了和丈夫在饶州幸福激情的岁月,眼睛有些湿润了,低声地说:“你修杰大哥在长征的路上牺牲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晏朋生将茶递给了洪霞手上。接着,洪霞迫切地问:“当年与我一起开茶叶铺的王记王老板现在什么地方?”

  晏朋生一听,叹了一口气,痛心地说:“王老板夫妻是好人呀,你和王大哥走后,把刚刚一岁多的儿子交给王老板夫妻看管,左等你们不来,右等你们不来,他们就将你的孩子视为己出,疼爱有加,不到六岁,就送孩子到一个私塾先生家里上学。1938年8月,小鬼子飞机轰炸了县城,两颗炸弹落到了茶叶铺的屋顶上,他爱人和小孩当场炸死,王老板也受了重伤,幸好你的孩子上学去了,躲过一难;王老板受伤后,我也赶过来帮忙,王老板在咽气前,要我去先生家里找你的孩子来与他见一面,你孩子扑在他俩夫妻身上,哭得死去活来;王老板在临终前,将一块玉佩交到了你的孩子手里,告诉了你孩子的身世,要他去枭阳县找他爷爷。”晏朋生擦了擦忍不住的泪水,继续说:“王老板死后,是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处理的后事,邻居们也都表示愿意收留你的孩子,可小孩子挺倔强,坚持要回枭阳找爷爷,还是我亲自送他出的城,这一别,已经十二年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爷爷。”

  洪霞听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这二十多年来,儿子就一直在她心里,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泪水打湿了枕头,她现在,是归心似箭,要迫切地回到枭阳县。

  洪霞用手巾擦干了眼泪,内心已非常感激这对邻居夫妇,说:“朋生兄弟,麻烦你带我去祭拜一下王老板夫妻好吗?”

  晏朋生马上答应,关了店门,又陪洪霞去买了些黄表纸和香烛,来到了县城的一个公墓,尽管是晏朋生亲手埋葬的,由于十多年来无人祭拜,墓地的树都碗口粗了,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两堆长满柴草的坟包,还是那墓碑上的文字,才确定这就是那对茶叶铺的夫妇。

  洪霞点燃了黄纸和蜡烛,泪流满面,向两个坟堆一一三鞠躬,她哽咽地说:“我和王贤才感谢你夫妻的大恩大德,你们是我家的恩人,王大哥,苏大嫂,每年清明节,我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为你们烧上几刀纸,祭拜你俩的在天之灵。”

  在离开墓地时,洪霞拿出两块钱说:“朋生兄弟,拜托你给我找个人,将这两座坟维修一下,这是两块工钱。”晏朋生接过钱后说:“嫂子,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把它修好。”

  从墓地回来,晏朋生要留洪霞吃饭,但洪霞挂念着儿子,便匆忙地回到停车的地方,坐上吉普车,向枭阳县城急驰而去。

  这一路,洪霞脑子里是翻江倒海,除了儿子外,她还思念父母和二哥,从1927年最后一次离开家乡回学校后,就再也没见过父母;大哥大嫂都已牺牲在长征路上,那个刚刚出生的侄子洪生不知怎么样,还有二哥二嫂是否陪着父母颐养天年,再就是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公公婆婆怎么样?丈夫是家中的独子,在长征途中,被张国焘在肃反中错误杀害;唯一的孙子,自己的儿子王明德是否找到了爷爷;洪、王两家世代冤仇,自己成了王家的儿媳,两家的老人作何感想……这一切的一切,让洪霞思绪如麻。但她急切地要见的,还是自己那可怜的儿子,她在心里暗暗祈祷,愿老天保佑儿子平安。

  从饶州到枭阳,由于路况太差,一路上足足跑了两天,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才在下午四点左右到达了枭阳县,她和司机在县城找了一家面铺简单的吃了碗素面,不敢停留,又赶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自己的老家洪家港。

  洪家港,已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故乡。当年,她在外地读书,都是乘船走鄱阳湖的水路,每当从学校放假返回家乡时,在碧波荡漾的鄱阳湖上,远远就看到了自家的洪家大屋,每当白帆靠近码头,父母都站在码头上翘首盼望,迎接她归来。每当回想这一幕,都感到十分的温馨和幸福。

  今天,当洪霞进入洪家地界后,便要司机将车停在离村一里路的地方,她要步行回家。当她下车眺望洪家港的时候,在袅袅的炊烟里,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显赫的洪家大屋已不见影子,她加快了脚步,不知父母是否还健在,能不能原谅她这个不孝之女。她记得最后一次离开家乡时,刚过十六岁的生日,当今天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想到这里,洪霞的眼睛湿润了。

  故乡就在眼前,她心里越来越激动,山还是那座山,湖还是那个湖,河流还是那条河流,但故乡已经没有人认得出她了。她远远望着自家荒废的宅基地,风儿轻轻地吹,大樟树的叶子轻轻的摇,一抹斜阳挂在那没有叶子的老枣树上,心里一阵阵惆怅,再也找不到依畏在父母身边那甜蜜的时光。

  正是下午收工的时候,她走进了村里,向一个年轻的后生打听:“洪家大屋怎么不见了,洪镇江还住在村里吗?”那位扛着锄头的后生停下脚步一看,是个工作女干部,便反问道:“同志,你从哪里来,你找我大爷有什么事?”

  洪霞心里一酸,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苍桑感油然而生,自己明明是这块沃土上的主人,今天,倒成了客人,哽咽着说:“洪镇江是我爹,我是她的女儿洪霞。”

  洪霞离开故乡时,小伙子还未出生,但他从小就听父辈们说过,本家大爷洪镇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枭阳暴动后去向不明,二儿子也是共产党,自从送回了儿子洪庆来后,也不知去向,女儿洪霞,据说也参加了共产党,在上海读书毕业后,就与家里失去了联系,洪霞的母亲,因思念儿女,在乐平过早离世,抗战胜利后,还是族人去乐平将遗骨移葬到了洪家的祖坟山上,这个名门望族,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里,只剩下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小伙子从惊诧的神情,马上就露出了兴奋的表情,高兴地问:“您是我霞姑,我大爷的女儿?”

  洪霞也激动地说:“是啊,是啊,我是洪霞”,洪霞为家乡的亲人还能记住她而感到了一丝欣慰。

  小伙子又高兴地说:“姑姑,我是你的本家侄子,我叫牛崽。”说完,对着正收工回家的人大声喊道:“霞姑回来了,我大爷的女儿,霞姑回来了!”

  宏亮的声音,像一声惊雷,很快就传遍了洪家港的每一个角落,人们纷纷来到洪家祠堂前的小广场上,欢迎洪镇江的女儿归来。一些年龄较大的族人,洪霞还能叫出一些名字,更多的年轻人,都没见过这个失踪多年的姑姑,来看热闹,是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地将洪霞围在中间,此时的洪家港,就像过年一样热闹,年长的人,都在谈着洪镇江家的往事。

  与洪镇江同辈的洪镇礼,接了洪镇江的族长职位,也是洪家最年长的长辈,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洪霞面前,紧紧抓住洪霞的手:“闺女呀,你都二十三年没回家呀,你妈想你都想死了,娃呀,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也不给你爹娘打封信。”老汉有些责怪说。

  洪霞也认出了洪镇礼,这是她家的一个老长工,比父亲年长几岁,洪镇江曾没把他当外人,总是以兄长相称,洪家兄妹都喊他大伯,刚才的洪牛崽,就是他的孙子。洪镇江告别家乡散尽家财时,给了镇礼七亩土地,让这个老长工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对洪镇江家一直心存感激。洪霞接过话说:“大伯,一言难尽,等会我慢慢说给你听,大伯,我家的洪家大屋怎么没有了,我爸妈现在在哪?”洪霞很是着急。

  洪镇礼听洪霞这么一问,心里一阵酸楚,老眼饱含着泪水说:“娃呀,洪家大屋38年就不在了,国民政府搞什么焦土抗战,一把火给烧了,后你爹妈就把土地卖了一些,剩下的就全分给我们这些穷人,他就搬到县城去了。”

  洪霞又急切地问:“我爸在枭阳城?”

  “是呀,他在枭阳城学校当校长。”听说父亲还健在,洪霞心里宽慰了很多。洪霞又问:“我二哥二嫂现在在哪里?”洪镇礼悲伤地说:“娃呀,你大哥听说是长征去了,没了音信;你二哥二嫂也加入了共产党,据说牺牲在武汉,你爹妈命苦哇。”

  洪霞止不住眼泪说:“大伯,我就去县城,找我爸去。”

  “娃呀,不急、不急,你二十三多年没回娘家,这没喝一口水,不吃一顿饭,是不行的,我马上派人去县里,接你爸回来,我明天要大办酒席,庆贺你父女团圆,为我侄女接风洗尘。”洪镇礼的话,得到了在场的全体族人的齐声响应。

  洪霞一看这浓浓的乡情,不留下来就伤了亲人们的心,便说:“大伯,我留下,你只要派个人带路,我有车在这里,让我的司机去县城接回来就可以了。”

  人们这才发现,村前几百米的地方真有一辆小包车,又引起了一阵惊奇,不知道这个洪霞当了个什么大官,洪牛崽问:“姑姑,我们县长下乡,都是骑一匹马,您都是坐着包车得回家,你当了很大的官吧?”

  洪霞这才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水,笑了笑说:“你姑没当官,就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勤务员,我大哥要是没牺牲,那就是一个很大的官呢。”

  大伙围着洪霞,七嘴八舌,问这问那,洪镇礼拦开大家说:“别顾着光说话,先上我家,到家里喝茶吃饭。”

  这时,洪牛崽说:“姑姑,我知道老爷住的地方,我这就去接老爷去。”洪霞点点头,牛崽屁颠屁颠地坐上了吉普车,去县城接洪镇江去了。

  晚上七点,枭阳小学住校的高年级学生刚准备去上自修课,当大家快要走进教室时,就看到两支光柱照射到了学校的墙上,随着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竟是一辆吉普车开到了操场上,而且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那时候,县里还没有一辆汽车,不说学生们,就连老师也感到十分新奇,纷纷围住汽车看新鲜。

  洪镇江也在围观的人群中,心想,这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没有小车坐,这是谁来了呢,看样子一定是个比书记、县长还大的官,想上前看个究竟,可令他大为惊讶的是,从车上下来的不是什么大官,而是本家的族孙牛崽,只见牛崽用手拨开围观的学生大声喊着:“大爷、大爷。”

  洪镇江大声回答:“牛崽,你怎么来了?”

  牛崽激动地说:“大爷,喜事,喜事,我霞姑回来了。”

  这突然的喜讯,差一点将洪镇江击倒,二十三年了,他没有一天不思念这个宝贝女儿,他脑袋“嗡”的一声,拿在手上的书本掉到了地下,牛崽赶忙上前,扶住了洪镇江,帮他拣起了书本说:“大爷,我姑回来了,你看,这是我姑坐的包车得,让我来接你去洪家港。”

  洪镇江像做梦一样,喃喃地说:“真是我的霞儿回来了?”

  “大爷,千真万确,姑姑现就在我家里呢。”

  这时,汪二先生和王世忠也来到了洪镇江身边,一听到洪镇江的女儿回来了,也十分的高兴,拉着洪镇江的手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喜可贺呀,快,你回去吧。”

  洪镇江在大家的簇拥下,被牛崽扶上了吉普车的副驾驶坐,随着马达声响起,吉普车扬起一阵尘雾,向洪家港急驰而去。

  人们目送着吉普车的离开,一直到车拐了弯,看不到影子,围观的人才慢慢散去。

  王世忠还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他的儿子王贤才,当年考上京师大学堂,曾轰动了全县,1927年,儿子回枭阳搞暴动,后就一直音信全无,虽说当年儿子带头共了自家的产,气得他直骂儿子是不孝之子,但毕竟血浓于水,总是盼望着儿子能平安归来。正是由于这个独生儿子,他也看穿了世事,像洪镇江一样,散尽了家财。现在,共产党胜利了,得了天下,按理说,只要儿子还在,也应该回来了。今天,看到洪镇江的女儿回来了,他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禁潸然泪下,两行老泪都流到了嘴角,是苦是咸,他都没有知觉。唯一安慰的是,儿子留下了孙子王明德,这是他心灵最大的慰藉。心里想,就是儿子回不来,哪怕那没见过面的儿媳妇回来,也是我王家的一件喜事呀。

  汪二先生看到站在那里发呆的王世忠,便说:“世忠呀,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要向前看,我看明德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呀,就多用些心思,给明德说门亲,当好你的太爷爷吧!”

  王世忠这才从痛苦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跟着汪二先生,默默地回到了教室。

  当晚,洪镇礼就让老太婆杀了一只大母鸡,请洪霞吃了晚饭,安排了洪霞休息的地方后,又召集了洪家议事会的成员来到祠堂,商议明天为镇江父女团圆的庆贺仪式。

  洪镇礼开门见山地说:“我作为族长,我决定,明天要杀猪宰羊,隆重欢迎镇江的女儿回娘家,还是老规矩,费用由族里公田里出,立了烟火的,每家每户来一个人到祠堂会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表示赞成,但对酒宴摆在什么地方,二房的掌门人洪镇山有不同看法,他说:“镇礼哥,欢迎洪霞回娘家,我举双手赞成,但洪氏祠堂,几百年来,只进男丁,不进女眷,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在祠堂里摆宴,是否合适?”

  镇山此话不假,议事会成员都不作声,会场一下沉静下来,镇礼看看大伙,站起来说:“这个规矩,我懂,但现在是新社会,提倡的是男女平等。规矩是人定的,我看这个规矩也该改改了。再说,我洪氏家族迁来这湖边几百年,就没有出过一个光宗耀祖的人物,虽说洪水,当过红军的司令,但在那个时候,被国民党称为土匪,族人还受到了不少牵连,现在,又牺牲了。我洪家这个侄女,虽说是女流之辈,我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官,但她是坐着包车得回来的,我看这个官比县长要大,真正为我们洪家光宗耀祖的,不是我们在坐的男人,而恰恰就是个女人,我看她最有资格进祠堂祭祖,没有什么不妥,大家说是不是?”

  镇礼老人的话,振聋发聩,句句在理,于是,都同意改改那个老规矩,在洪氏祠堂为洪霞接风洗尘。

  洪镇江一路颠簸,赶到洪家港时,已是明月中天,吉普车在洪家祠堂前刚停稳,洪镇江便迫不及待地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镇礼家跑。在祠堂开完家族会议的很多人,散会后又来到了镇礼家,围着洪霞,问这问那,同时,大家也在等着镇江回来。听到了吉普车的喇叭声,洪霞忙从屋内跑出来,与苍老的父亲相拥而泣,洪镇江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喃喃地说:“真是我的霞儿回来了?”洪霞用手巾轻轻擦去父亲脸上的泪水,说:“爸,是您的不孝女儿回来了。”说完,双膝跪在父亲的面前,热泪盈眶地说:“爸,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这时,洪镇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喜交加,“哇”的一声哭起来,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很多人的眼睛也都湿润了。这时,洪镇江对着洪家祖坟山的方向又哭着喊道:“霞儿娘,我们的宝贝女儿回来了,你的在天之灵知道吗?”

  洪镇礼等族人纷纷上前,搀扶起这对泪流满面的父女,回到了厅内。

  牛崽坐车去县城接镇江后,镇礼便安排人去南麓乡,通知刘永强,告诉他的亲姑姑回来了,永强得到消息,又马告诉了在乡里蹲点洪庆来,两人一起立即赶了二十多里路,在洪镇江和洪霞进厅的那一刻,赶来了。

  洪镇江一手拉着刘永强的手,一手拉着洪霞的手说:“这是你姑姑,这是你大哥的儿子刘永强。”又拉过洪庆来的手说:“这是你二哥的孩子洪庆来。”

  洪霞愣住了,大哥的儿子叫洪生,是大哥临走时亲自取的名字,生他的时候自己就在场,是自己亲手将他交给老乡的,她不解地问:“爸,大哥的孩子叫洪生,是我帮忙接的生,现在怎么叫刘永强呢?”

  洪镇江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说清楚了洪生怎么变成了刘金虎的孩子刘永强;刘金虎的孩子怎么变成了你二哥的孩子洪庆来的过程,令在场的人像听传奇一样,都为之感动,洪霞拉着刘永强,又是泪流满面说:“孩子,我大哥大嫂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还活着,那该有多么高兴啊。”接着又拉着洪庆来的手说:“你的父亲是位伟大的父亲,我代我大哥大嫂,感谢你父亲的大恩大德,也是我洪家的福气,让我二哥有了你这样的儿子。”洪霞说完,又对大伙说:“乡亲们好啊,没有乡亲们的支持,我们共产党就不能夺取天下,爸,我过两天,一定要去看看刘金虎,代我大哥大嫂去谢谢他。”

  浓浓的乡情,乡音,亲情,经久不散,直到过了子时,人们才散去。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洪家港就像过节一样,热闹非凡。

  上午十时,开始了祭祖仪式,仪式由洪镇礼主持。

  祭拜仪式庄重,肃穆,所有人向列祖列宗行了三叩九拜大礼,洪氏家族的女儿洪霞,为家族争得了荣誉,为列祖列宗增了光,感谢列祖列宗,积德积善,养育了这样优秀的儿女等等。

  洪霞虽然在洪家港长大成人,但曾未参加过家族的祭祖活动,对父老乡亲的热情,十分的感动,她也面对列祖列宗,感谢家乡人民的深情厚爱。

  几百年来,洪氏祠堂为一个出嫁的女儿举行祭祖活动和大摆宴席,成为了新社会的一道靓丽的风景,成为了十里八乡的美谈。

  南山红军特派员王修杰的爱人回了枭阳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望穿秋水的红军家属耳中,大家不约而同,有的赶了上百里的山路,来到洪家港,打听自己亲人的下落。

  最先赶来的是刘金虎,是儿子刘永强派人给他送的信,接到信后,就赶来了洪家港,当他见到洪霞时,洪霞就知道是刘金虎,紧紧握着刘金虎说:“刘大哥,我代表我哥林司令和嫂子英姑,向您表示感谢。”说完,向刘金虎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请刘金虎坐下。刘金虎仔细打量着洪霞,他依稀记得,王修杰特派员的爱人叫“琼花”,当年是一头短发,一身灰色的军装,扎着一根牛皮带,皮带上别着一支小手枪的年轻女红军,是她亲自将洪生交到了自己手里。可今天的琼花,是个中午妇女,一身解放干部打扮,怎么那个“琼花”叫洪霞,还是洪镇江的女儿,有些不解地说:“永强姑姑,我记得你当年叫琼花,真没想到,你还是洪先生的女儿。”

  望着不解的刘金虎,洪霞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金虎兄弟,我就是当年的琼花,那是组织上给我取的化名,主要是为了避免连累家人,我哥也不叫林涛,他叫洪水,我的丈夫王修杰特派员,也不叫王修杰,他叫王贤才,是我们上乡王世忠的儿子。”

  洪镇江听到女儿说自己的女婿是王世忠的儿子,简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与自己同出师门,又与自己斗了十几年,最后成为患难之交的王世忠,竟是自己的亲家,那一个一看就有点喜欢的王明德,是自己的亲外孙,难道这是天意,一种不了的缘分?他也迫切想知道儿子,儿媳妇和女婿的结局,前来打听消息的红军家属也迫切地想了解自己亲人的情况。洪霞明白父亲和大家的意思,拢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慢慢的讲述了南山红军转移后那悲壮的故事。

  “1930年4月,南山红军转移至湖北阳新,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到达了鄂豫皖苏区,编入了红三十一军,大哥洪水被任命为军参谋长,在长征途中,带领部队英勇作战,冲破敌人的围追堵截,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35年,在四川苍南作战中牺牲;他也是红四方面军在长征途中牺牲的高级将领。大嫂英姑编入了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担任一营营长,也打了很多恶仗,她爬过雪山,三过草地,后跟随西路军参加西征,在高台与马家军进行了殊死搏斗,把鲜血洒在了河西走廊。”说到这里,洪霞眼里止不住泪水往外流,她歇了一会,又擦了擦眼泪,又痛心地说:“我丈夫王贤才,被分配在四方面军政治部担任特派员,由于对张国焘在肃反中的极‘左’和扩大化,多次表示反对,得罪了张国焘,在四方面军转移到川、陕与中央红军会师的前夕,被张国焘秘密杀害。我由于在南山时候就负责电台工作,参加四方面军后,被分配到了徐向前总指挥的司令部,一直担任机要通讯,最后到达延安,后跟随一二九师,开赴抗日前线,继续负责通讯工作。”

  这时,围在她身旁的许多红军家属,有人问:“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情况”,“知道我丈夫的情况吗?”,洪霞心里十分的悲痛,480名南山的优秀儿子,是跟着自己的大哥和丈夫踏上万里征程的,今天,仅自己一人回来了,她懂得一个父亲、母亲和一个妻子此时是什么心情,她慢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大家深深地鞠躬,然后面对着大家,泪流满面,痛心地说:“乡亲们,当年,你们把自己的儿子,丈夫,送到南山参加红军,跟着我的大哥和我丈夫,踏上了万里征途;今天,我回来了,我没能将你们的儿子、丈夫带回来,我对不起大家。”说完,又深深地向大家弯下腰来,这时,人群中已是哭声一片,洪霞再一次泪飞顿作倾盆雨。接着,洪霞哽咽着说:“乡亲们,我们长征到达延安后,毛主席说,长征到达延安的人,都是革命的种子和宝贝,进行了造册登记,我作为机要人员,看过到达延安的红军花名册,除我之外,没有一位枭阳籍的红军战士。各位乡亲,我们这四百多名战友,到今天还未给家里联系,应该都血染疆场,牺牲在万里长征路上。”洪霞用手拢了一下头发,止住了泪水,用坚定的语气说:“乡亲们,我们南山地区的四百多名红军战士,是南山和枭阳人民的优秀儿女,他们为新中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人民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不会忘记他们。”

  当人们带着悲伤失望的心情离开后,她想起了他可怜的儿子王明德,便对父亲说:“我听饶州的老乡讲,我儿子在十几年前就回了枭阳找爷爷,也不知道找到爷爷没有,我要马上去趟王家畈。”

  洪镇江也从悲伤中缓过神来,露出笑容说:“你放心吧,我的外孙好好的,他现在已经是我们乡的书记了。”说完,对刘永强说:“快,去乡政府,把你表哥明德找来。”

  洪霞一听,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儿子找到爷爷了,而且还当了乡里的书记,真是喜出望外,第一次在家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永强,也感到十分的意外,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当了民兵中队长,几乎是天天与王明德在一起,打土豪,分田地,镇压反革命,都成了生死的好兄弟,也早把王明德当成了自己的兄长,没想到,这个意志坚定,机智灵活有魄力的好同志,竟是自己的血老俵,刘永强马上说:“明德就在乡里,我马上去叫他过来。”

  刘永强一路走,一路跑,一个多时辰后,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乡政府,一只脚刚跨进乡政府的大门,就高声地喊了起来:“王书记,王明德,表哥!”这时,王明德正和乡里的几名干部在一起研究工作,一听有人火急火燎地喊他,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忙离开会议室,一看是民兵中队长刘永强,头发上还冒着热气,发现他有点语无伦次,把王明德吓了一跳,便问:“永强,发生了什么情况?”

  上气不接下气的刘永强说:“表哥,快跟我走!”

  王明德就更纳闷了,这个刘永强怎么突然喊自己表哥,这可把王明德吓得不轻,以为刘永强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连忙上前,摸了摸刘永强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呀,胡说些什么?”

  刘永强拉着王明德的手说:“表哥,我没胡说,我亲姑姑回来了,我姑姑是洪镇江我爷爷的闺女,是王世忠你爷爷的儿媳妇,你父亲王贤才是我姑姑洪霞的丈夫,是你的亲妈。”就像说绕口令一样,王明德好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摇着刘永强的手说:“我妈现在在哪里?”

  “我姑姑在洪家港,我爷爷,你外公那里。”刘永强激动地说。接着又补了一句:“要你快点过去。”

  王明德不到两岁就离开了父母,对自己的生母没有一点印象,甚至叫什么,哪里人都不知道,养父在临终前,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闭上了眼睛,这十多年来,只是在梦里幻想着母亲的模样。今天,突然听到母亲回来了,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明白过来,便撒起脚板,朝洪家港跑去。

  分开了二十年的母子;终于在家乡团圆,母子抱头痛哭,此情此景,感动得在场的人一起跟着抹眼泪。一阵痛哭之后,王明德把寄在腰里的布腰带上玉佩解下来,他不记得自己换了多少根布腰带,但腰里的那块玉佩,一直伴随着他,他小心地把玉佩捧到了母亲手上。

  洪霞见到玉佩,想起丈夫,这块玉佩是丈夫的护身符,他和王贤才结婚时,王贤才作为爱情信物送给了自己,当她肝肠寸断与儿子分别时,又将玉佩留给了儿子,今天,儿子回来了,玉佩也回来了,可她心爱的丈夫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楚。

  王明德早就认识洪先生,是爷爷的同学,同事,朋友,也是自己的老师,校长,他向洪镇江行了跪拜大礼,亲切地叫了声“外公”,让洪镇江心里乐开了花,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先是找到了亲孙子,现在女儿也回来了,又突然冒出个亲外孙,他左手拉着孙子,右手拉着外孙,看了又看,瞧了又瞧,高兴得像个孩子。

  从昨天到今天下午,镇礼家就像过年一样热闹,特别是洪霞,压根儿就没有休息,镇礼看在眼里,对还围着的乡亲们说:“大家先散了吧,让镇江祖孙三代好好在一起说说话。”大家都很理解,便散了去。

  大家走了后,洪霞对父亲说:“我要去妈妈的墓地,祭拜妈妈。”

  镇礼一听,侄女要去祭拜自己的母亲,忙叫孙子牛崽去小卖部买来了香炷,炮竹和黄表纸,第二天一早,一行人跟着洪镇江,来到洪氏家族墓地洪霞母亲的坟前,先是洪霞叩拜焚香,一阵痛哭,洪霞对着墓碑说:“妈,不孝的女儿回来了,你的亲外孙也回来了,你要是在天有灵,就请原谅你的不孝女儿吧。”

  接着,三个孙字辈的刘永强、洪庆来、王明德也一一在墓前叩头,祭拜祖母、外婆。

  从墓地回来后,洪霞对父亲说:“我要去见见我公公,公公还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媳呢。”

  洪镇江马上同意说:“孩子,你公公不在王家畈,与我一起,在县城完小教书,我们一起去,去见见我这个亲家公。”

  下午大约三、四点钟,洪霞离开洪家港前,一一向乡亲们道别,族人们一直将洪镇江一家人送到吉普车旁,洪霞才和父亲,儿子和两个侄子才坐上吉普车,向枭阳城驶去。

  送行的人们回到洪家祠堂的小场上,还不肯散去,大家又围着牛崽问:“坐包车得舒不舒服?”牛崽是满脸的灿烂说:“那是相当的舒服,就像孙悟空腾云驾雾,到县城大半天的路,坐上包车,一个时辰就到了。”大家都非常羡慕牛崽有福气,坐过包车,有几个年轻小伙说:“等下次姑姑回来了,我们也要坐上去试试。”

  当洪霞一行人赶到县完小时,王世忠正夹着教案准备进教室上课,忽然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一看是前天来过的那辆吉普车,就知道是洪镇江带着女儿回来了,便停住了脚步;洪镇江从停稳的小车里下来,王世忠趋前几步,双手抱拳,对洪镇江说:“你们父女团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洪镇江回礼说:“亲家,同喜,同喜!”王世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是诧异,这时,孙子王明德从后排座上下来,喊了一声“爷爷”,王世忠就更疑惑不解了,孙子怎么与他们在一起。这时,洪霞也从车上下来,走到王世忠面前,双膝一跪,喊了一声“爹,我代贤才来看您老人家了。”接着就俯在地上叩头,王世忠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儿子的媳妇,赶忙去扶洪霞,夹在腋下的教案都掉在地上,他全然不知,顿时,老泪纵横,嘴角挪动了两下,喃喃地说:“是贤才崽的媳妇回来了,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在王世忠的搀扶下,洪霞站起来,挽住了王世忠的手臂,这一幕,被汪二先生看在眼里,他走过来,对洪镇江和王世忠说:“这真是天意啊,你们洪、王两家,由冤家变为亲家,真是人间的一大美事,都别站着了,快进屋。”

  大家在教师办公室坐下后,一位老师过来给大家泡好了茶水,洪霞当着两位老人和大家的面,回忆了她和王贤才从相识到结婚,从南山出发,经历了生死相依的过程。

  当听到儿子王贤才被张国焘错误杀害时,王世忠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王明德也一直在扶着爷爷,陪着流泪,大家都为失去这样优秀的枭阳儿子感到痛心不已。

  县委书记方明,县长彭良圣今天一早,就得到了老红军洪霞回乡省亲的消息,两人商议,骑马去南麓乡看望这位枭阳的巾帼英雄;刚准备出发时,县委通信员来报告说:“有辆吉普车朝小学方向过去了,不知是哪位领导来了。”方明书记明白,自到枭阳担任县委书记以来,只有地委书记和专员坐吉普车来过县里,心想,这一定是洪镇江的女儿洪霞到县小学去了。

  书记、县长从刚骑上的马上下来,因为县委到学校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两人步行来到学校,直奔汪二先生的办公室。

  汪二先生一看方书记来了,忙站起来相迎,转头对洪霞说:“这是父母官方明书记,这是彭良圣县长。”洪霞站起来身来,离开座位,伸出手,与书记、县长一一握了手,对方明和彭良圣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工作了。”

  方明书记握着洪霞的手热情地说:“老首长,这是哪里话,您是老前辈,我们来看您,是应该的。”其实,县委书记和县长并不比洪霞小很多,但洪霞是红军干部,书记、县长是“三八”式的,这就相差了一个辈份,所以就一口一个首长叫着,洪霞说:“不要叫我首长了,叫得我浑身不自在,还是叫我洪霞或洪姐吧,这样还亲切些。”

  汪二先生今天是非常的高兴和激动,他对大家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既是骨肉团圆,又是洪、王两家联姻相认,中午,父母官也不要走,由我作东,在学校食堂炒几个菜,一起为洪、王两家庆贺庆贺!”

  方明书记笑了笑,十分开心地说:“理应庆贺,我完全赞成,但今天不能由您老先生作东,今天的东道主,应是县委、县政府,这不仅仅是洪、王两家的喜事,而是枭阳人民,迎接当年离开家乡长征,回归故里的英雄代表,所以,必须要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接待。”

  方书记说得在情在理,汪二先生就没坚持,洪霞也没反对,在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热情邀请下,跟随方明书记来到了县委会议室。方明书记和彭良圣县长分别就枭阳的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抗美援朝支前工作进行了汇报。接着,洪霞深情地回忆了长征前夕,她和爱人王贤才化名来到南山和当时的一些情况,特别是讲到了红军在离开南山时,那感天动地的一幕,不时掉下激动的泪水,她深情地说:“是南山人民养育了我们这支红军,现在,革命胜利了,我们要永远不能忘记人民的养育之恩。”洪霞喝了一口茶又问:“方书记,当年红军留下的红军游击队胡谋响同志、金彪同志是个什么情况?”

  方明书记将这些情况作了详细汇报,最后沉痛地说:“这支红军留下的游击队,经历了七年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迎来了第二次国共合作;非常遗憾的是,他们痛失改编新四军的机会,被国民政府收编了。当时,虽然被国民政府收编,由于有胡谋响在,还是保持了这支队伍的革命性,先是配合了国军作战,提供情报,运送给养,后又独立开展了敌后的游击战争,袭扰日军后方,取得了很多胜利;特别是在保护国宝《五百罗汉图》战斗中,英勇杀敌,确保了国宝的安全,胡谋响受伤被俘,英勇牺牲。由于胡谋响的牺牲,这支队伍失去了我党的领导,继任大队长张金彪,虽然作战勇敢,但缺乏正确的政治方向,最后,完全被国民政府枭阳县掌控,日寇投降后,国共两党合作还未破裂之前,又被枭阳县国民政府改编为保安团和警察大队,张金彪担任了警察局长兼保安团团长。枭阳解放后,由于这些人既没文化,也不了解时局的变化,糊里糊涂充当了反动政府的帮凶,袭击我人民政府征粮工作队,打死一名南下干部,后在我政府的围剿之下,大部向政府投降,张金彪自感末日来临,在胡谋响坟前畏罪自杀。”

  洪霞听到这样的结局,痛心不已,他沉重地说:“真是太可惜了。”洪霞停住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记忆,她拢了拢头发,又问:“当年这些红军游击队战士,成家的很少;不知胡谋响后来有没有成家,有没有留下子女,他们的后代要在,我想见见他们。”

  方书记告诉洪霞说:“胡谋响同志没有结婚成家;张金彪后来与一个寡妇周月娥结了婚,留下了一个女儿;日本鬼子来了后,周月娥被日军杀害了;后来,在国民党枭阳县马县长的牵线下,又结了婚,生了个儿子。”洪霞又问:“张金彪的女儿还在吗?”方明告诉洪霞:“他的女儿在,名叫张兰,是江州中学堂的毕业生;解放后,参加了县征粮工作队和土改工作,现在是我县妇联筹备组的组长。”

  洪霞听到这里,脸上有了一丝欣喜的笑容,对县里的领导说:“麻烦把张兰找来,我想见见她,她也是南山红军留下的后代。”

  方明书记的通信员很快找到了张兰,没过多久,张兰就来到了县委会议室。

  妇女联合会筹备组的办公室在县委大院进来的左侧。今天一上班,就听到了王明德的母亲回来了,当她看到王明德陪着一个中年妇女和县委领导进到县委大院时,她心里就知道,那个中年妇女就是王明德的母亲。她和王明德,已经是一对还未公开的恋人,两人既是同学,又是工作中的战友,共同的经历和志趣爱好,已经心心相印,相互有了感情的寄托;张兰在遭到土匪袭击负伤时,是王明德冒着生命危险背着张兰脱离了险境;王明德负伤后,一直是张兰在悉心照料,两颗爱情的种子,就开始在两个年轻人心中发芽了。

  这时,张兰正为王明德与母亲重逢感到欣慰和高兴时,突然听到县委通信员找她,说是那个刚来的女红军首长,要见张兰,张兰内心是一阵的激动,也顾不得梳妆打扮,就穿着征粮工作队发的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服,去见洪霞。只见张兰,齐耳短发,瓜子脸,清澈的眼睛上面,是两道弯弯的柳眉,既英姿飒爽,又有迷人的少女风采,她进到县委会议室,一眼就看到坐在书记旁边的洪霞,还未等方书记介绍,张兰就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一声“阿姨好”,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很惊异,似乎张兰早就认识洪霞似的,洪霞望了望张兰,心里就喜欢上这个姑娘了,她笑了笑说:“你是张兰吧?”张兰脸一红,用眼睛瞄了一下王明德,显得有些不自在了,张兰没回答,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洪霞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说:“来,坐到阿姨这里来。”张兰腼腆地坐到了洪霞身边,洪霞又拉着张兰的手,问了张兰工作上的一些情况。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中饭时间,食堂的大餐桌上,有洗脸盆装的一脸盆湖水煮湖鱼,一大钵豆腐炖肉,还有一盘炒辣椒,一盘炒青菜,还特地上了县里产的特色渊明糯米酒,十几个人,团团圆圆,家乡人民用热情隆重而又简朴的礼节,高规格接待了这位回乡的游子。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饶军,江西省庐山市(原星子县)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毕业。“八二八”毛泽东主席警卫营卫士,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求是杂志》红旗文稿、《光明日报》、《江西日报》等报刊发表新闻通讯、文艺作品和理论文章,获“中国经济社会发展2012年年会”特等奖、江西报纸副刊优秀作品奖、《中国人民防空》优秀作品奖。有《庐山神韵》、《鄱湖神韵》、《七彩庐山》三部散文集和长篇小说《初心永恒》出版发行,其中《庐山神韵》被列为全民阅读书目。

  江西作家文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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