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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第一部卷一第五章 5. 红隼 -乌有之乡-亚博app客户

刘继明 2024-01-25 来源:乌有之乡

 编者按:

  著名作家刘继明花费五年时间创作的长篇新作《黑与白》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热烈反响。《黑与白》描写了80年代以后数十年间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社会全景,是一幅改革年代芸芸众生的奇幻画卷。同时,它又以倒叙和补叙的手法,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写出了一部扑朔迷离的百年中国革命史。被认为是“一部形象化的当代中国社会发展史”和“人民现实主义的尖锋之作”,是一部改革年代的“伤痕文学”,它不仅写出了工人阶级的“伤痕”,也写出了农民的伤痕,女性的“伤痕”,青年的“伤痕”。

  刘继明老师在谈到《黑与白》的创作心路历程时,认为这部作品是他真正摆脱精英文学体制,回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无产阶级文学和人民文学传统的一次精神突围,是他向产生过丁玲、赵树理、周立波、柳青、浩然等作家的伟大时代献上的一份礼物。

  郭松民老师认为,我们不了解思想史,就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而《黑与白》是一部形象的当代思想史,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思想史,就应该读读《黑与白》。

  孔庆东老师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面“照妖镜”,如果有一部“照妖文学史”,刘继明就是照妖大师,众多妖魔鬼怪在他笔下无处遁形。《黑与白》找到了革命事业多灾多难的内部根源,是中国照妖文学的一座崭新的灯塔。《黑与白》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重大收获,早晚有一天也会列入世界文学名著的家族,因为它对历史的挖掘,对人性的拷问都远远超过了大多数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的作品。

  刘继明老师现授权乌有之乡网站对《黑与白》进行连载,敬请广大网友关注。欲购此书,请点击()。

5. 红隼

梁奎家的房屋是他媳妇英子被山洪冲走前一年建的。

上梁那天,梁奎到供销社买了两挂一千响的鞭炮,称了五斤糖果,震天的鞭炮声和娃儿们争抢糖果的喧哗声闹腾了半天,来看热闹和庆贺的人挤满了整个屋场。

自土改以来,梁奎在红石谷当了二十多年的村头儿,全身心都扑在集体的事儿上,像这样大操大办家里的事儿还是头一遭,当初,他把地主钱永禄的使唤丫头英子娶回家时,也没这么热闹过。当然,说“大操大办”也只是个说法,对上门庆贺的人,梁奎不仅没收一分钱的礼,反而还贴进去不少香烟糖果,媳妇英子私下抱怨他,别人建房子哪家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就你还往外倒贴。梁奎笑笑说,倒贴就到贴吧,谁让我是村支书和党员呢?打铁还需自身硬,沾大伙便宜的事儿,我绝不能干!梁奎并不是说大话,要不是凭着自身过硬,“四清”、社教、文化大革命,这么多沟沟坎坎,哪一坎都足以让上面撸掉他的村头儿了。

梁奎家的房屋还是土改前他爹娘手上盖的,过去了几十年,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房屋早就翻旧盖新了,唯独他家的房屋纹丝不动,一下雨到处滴滴咚咚漏水,两边的山墙都裂了缝,冬天老北风呜呜地往里灌,媳妇不知数落过他多少次,梁奎就是下不了决心。

那次,公社领导来红石谷检查工作,路过梁奎家门口,进屋里歇了会儿脚,领导见屋子破成这样,尅了他一顿:“老梁啊,你这屋子可是拖了全村后腿了,该盖新的啦,我下次来要是看见你还没盖新屋,非把你的支部书记撤掉不可……”

可是,谁也没想到,梁奎盖新屋不到一年,媳妇英子就被山洪冲走了,尸首在山脚下好几里外才找到。

一晃十来年过去,梁奎老了,从前挺得笔直的腰杆子也佝偻下来。不过,梁奎还是个硬气的汉子,自打包产到户后,公家的事没多少要他操心,他就承包了村里人谁也不稀罕的小煤窑,每天进山挖煤,浑身上下、头发眉毛都沾满了黑乎乎的煤屑,跟个泥猴似的。

村里人没想到,不到一年梁奎就靠挖煤卖煤成了红石谷第一个万元户;更没想到的是,梁奎成为万元户没几天,那座小煤窑塌了,他被埋在里面,虽然捡回来一条命,整个人却废了……

梁奎成瘫子后,家里的事就落到了女儿红隼身上。红隼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那俊模样,跟她娘一模一样。不过,红隼的性格随她爹,不仅硬气,能扛事,而且精明,有主见。她一边伺候瘫在家里的爹,一边把塌陷的小煤窑修整好,雇人继续挖煤,还张罗着把挖出来的煤一车一车运到山外,生意不仅没有像村里人想的那样垮下去,反而越来越红火了。

瘫痪后整天躺在床上的梁奎那颗死了的心逐渐活了过来。随着红隼年龄渐大,梁奎多了一桩心事。

红隼十八岁了,山里姑娘像她这么大的,要么嫁了人,要么有了对象,红隼却还是一只落单的孤雁。梁奎暗自着急。以红隼的俊模样,他倒不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在梁奎心里,只要小煤窑能出煤,他就像拥有了一座聚宝盆,钱只会越聚越多,可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家产再多也会打水漂……

梁奎越想越发愁,一个人躺在床上,经常扳着指头把那些在村里以及小煤窑上挖煤的青年后生排来排去,看有没有配得上女儿的,还把挑中的人选说给女儿听,可红隼一个也相不中。梁奎闷在家里干着急。他知道女儿心气高,一般的小伙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可眼皮底下就这么些后生子,她去哪儿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对象呢?

也就在这当儿,红隼不声不响地把一个半大小子领回家里来了。

那天早上,梁奎刚吃完闺女做好闷在锅里的饭,正躺在床上吧嗒吧嗒抽烟,就见红隼背着背篓进了家门,他正要问问这几天小煤窑的出煤量,却看见女儿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伙子,满脸灰尘,头发乱糟糟的,像个泥猴儿。

梁奎觉得面生,还以为是窑上新招的工人,问了句:“从哪儿招的,咋这么面生呢?”

红隼扑哧一笑,“招?我这可是捡来的!”

“捡的?”梁奎愣了一下,平时他一个人在家里憋久了,心情不好,红隼总爱拿话逗他开心。那会儿,梁奎以为闺女又拿话逗他呢。可红隼认真地说:“真是捡的,爹,就在村口……”

红隼把在村口碰见半大小子的经过,给梁奎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接着,从锅里端出原本给她自己留的饭,让半大小子饱餐了一顿,然后又叫他洗了个澡,还找出梁奎年轻时穿的衣服给他换上。经过这么一番整饬,刚才那个泥猴儿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仪表堂堂的后生,整个过程像变戏法似的,让梁奎惊讶得合不拢嘴来。

就这样,宗天一在梁奎家住下了。每天早上跟着红隼一起去小煤窑挖煤,晚上又一起回来,两个人成双成对,看上去像两口子似的。

村里有人背地里议论:“听说那俊小伙是红隼的对象,这下老梁奎不怕绝后喽……”

也有人说:“小伙儿是够俊的,原来红隼挑来挑去,就是为了找个小白脸呀!”

“俊是俊,可看模样,只怕要比红隼小好几岁呢!也不晓得她是从哪儿找的,该不会是花钱买的吧?这年头只要有钱,啥不能买?”

“别瞎扯,是红隼捡的!”住在梁奎隔壁的钱老黑说:“那天我在村口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话传到梁奎耳朵里,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头儿,还没这样被人议论过。晚上,他把女儿叫到身边,问她听到村里人的闲话,心里头到底咋想?红隼却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谁要嚼舌头就让他嚼吧,捡也好,买也罢,都是我的事,跟他们不相干!”

梁奎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半大小子要真是闺女给自己相中的对象,也没有啥不好。相处这些日子,梁奎觉得半大小子不单模样俊,人也老实,平时除了按照红隼的吩咐干这干那,不显山不露水,一句多话也没有。这性格倒是让人喜欢。唯独心里不踏实的是他的底细。

直到现在,梁奎除了知道半大小子叫宗天一,比红隼小好几岁,其他的一无所知。为这事,他问过红隼好几次,可女儿并不当回事儿,“管他的,啥背景也没有眼面前一个大活人实在!”

有一次,女儿神神秘秘地问:“爹,你看宗天一像不像一个人?”

“像……谁?”梁奎一愣。

“以前村里不是来过一个人,还在咱家吃过一顿饭……”

女儿这么一提醒,梁奎忽然记起来了。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他老婆英子还在的时候,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眼镜,文质彬彬,像个城里人,说话外地口音。那天,两个民兵把他带到梁奎家,说这个人在村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怪可疑的。梁奎问了几句,觉得不像个坏人。英子还留他吃了一顿饭。吃过饭,那人就走了。那时候,红隼还没满十岁吧。梁奎早就忘了这茬事儿,他没想到闺女还记得这么清楚。

“噢呀,我想起来了。”梁奎话没说完,红隼突然问:“爹,你觉没觉得宗天一跟那人长得很像?”

梁奎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一点也不记得了呢。”

不过,从那天起,梁奎就明白,闺女并非率性而为,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真的拿定主意了。这样一想,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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